2024年3月26日 星期二

【祥師啊!】

 陳玉峯

 

佛陀弟子當中有位開悟甚晚,應該是又帥氣、又性情中人,記憶力超級利害的阿難,初期的佛經,幾乎都是經由阿難的背誦、大家認證而留存下來,而阿難在我心目中,在佛陀時代所記錄下來的諸多人物中,我認為阿難最平易近人、真實可親且可愛,他的邏輯、思維方式也很接近現今人(例如《楞嚴經》中,佛與阿難在第一章中的問答),而他後來對佛教的定義,淺顯而實在,他說:「諸惡莫作,眾善奉行,自淨其意,是諸佛教。」

這十六字箴言,前八字是老生常譚、誰人皆知,然而,最最根本的,也就是修行旨趣的「自淨其意」,可以是一般意識、常識思維的正思維、端正念頭;可以是止息至三摩地、四禪天;可以是去除了所有分別意識的無生法忍;可以是「没事」而已!

圓祥法師予我的感受、印象,就是平實、慈悲如阿難的這十六個字!

不知從何開始、不記有何終了,祥師父從來都是春風化雨,他跟我從來没說過半句、半字什麼佛法不佛法。

祥師出家或所謂僧臘五十一年,我投入山林自然佛法四十九年,內外、虛實、具象與抽象等,二元相加正好百年,而祥師圓寂!

長年過往,祥師是我家人、妙心寺也是我家。

202421日我回妙心寺,我没打擾祥師而只留下一張紅紙,此前我知其微恙。

38日,我在成大演講前回妙心寺,我有感應。演講中,祥師入滅:

今天到成大「四校島鏈.生態大師演講系列」演講前,先到妙心寺祭拜傳道法師之靈,合十佛祖,再往懷恩堂燃香。環繞寺內半周,看不見圓祥法師,我心默禱!上次(21)到妙心寺,圓祥師在休息,我未打擾他,但該日下午他住院檢驗檢體;今天我來,只想跟他說:「祥師啊!早入滅晚入滅無妨,您先去天上,我後到,以後我會去您家玩玩,看看您!」我一下午演講之後,成大6個院系院長主任老師們跟我吃飯後,打開手機,寺方傳來訊息:祥師在醫院終止心跳,遺體已回寺內!我的感應分毫不差!我在成大五年,掛單妙心寺,祥師就像另個媽媽,無微不至地照顧我,從來一直念著是我幫助妙心寺在道師父圓寂後的穩定,事實上我完全没做什麼,而是妙心寺照顧我數十年的社會投入啊!我没有悲不悲傷,一切但只感恩再感恩,生死本自自然然,生而''無生",滅自無滅,何悲之有?祥師啊!改日見喔!合十



 

311日,又想祥師:

妙心寺圓祥法師去天上玩玩

每個人都會去旅遊的地方

有次妙心寺修繕圍牆後

請來吊車重新吊放地藏石像

祥師嚷嚷:老師來看比較準 正不正?

我隨口回:心正 任何角度 種種方位 都正

祥師笑得開心燦爛

祥師啊!



 

311日是祥師告別式:

 

 

322日,我再回妙心寺,問訊祥師、道師父等,於「祖堂」:

今天成大演講前再度先回妙心寺,去問訊/恭喜圓祥法師榮歸「祖堂」,但是我仍然很不爭氣,魚尾紋濕度還是太高,阿彌陀佛!

 

 

回顧、前瞻無非當下,前念不滯、後念自如,如如懷念!自淨其意者,祥師也!

 

2023110日祥師與我話家常。


2024年3月7日 星期四

【代序】

陳玉峯(生態暨宗教哲學教授;成大前台文系主任)

 

 

生物學、演化學藉助一切方法探索的結果,目前認為「人科」的生靈大約出現在500800萬年前;真正可視為人種者(Homo sapiens),約出現在50萬年前或更早。直到約201萬年前,算是漫長的舊石器時代,期間包括了地球上最後一次的大冰期。大冰期結束後的大約1萬至8千年前以降,雖然發生多次的小冰期,但是整體而言,氣候條件相對穩定,此一穩定的8千年,人類的文字歷史正式展開,且發展出龐多古文明,迄今的「人類世」,但是,這一穩定期到了約1990年,已然越過分水大嶺,步入劇烈的生界大浩劫矣!

從各面向檢測,一萬年前人類的智能可以說與今人無有差別,而天演到人類,是朝向身、心、靈或覺知意識之最,古人強調「人是萬物之靈」,不是生物本能的獸性而已;絕大部分的原始人或「自然人」也都宣稱自己的部族才是「人」,或說自視「超越」。

整個宇宙史、地球生界自然史到人種的天演,是地球生界在天文、地文、生文及人文同體共構的產物,形成人之所以為人,地球生界本來具足的生命趨勢,因而人類文化夥同整體生界、環境或抽象場域是同一整體、交互運作的,是同一回事、同一個大化流轉的,無論把它稱為意義、目的、究竟之道等等,都是生命的質性。沒有了自然生界整體的背景,人什麼都不是。

中醫或古印的醫療系統,正是奠基在這樣的整體論的基礎,發展出來的,包括物質與精神、具象與抽象、物化原理與意識本體都不分割的道理,或可謂全境治療,而旨在激發人體本身整體的調理,最符合天演的趨勢,我指的是深入精髓者。

殆自工業革命以降,工技理性一枝獨秀,人的身、心、靈開始分歧,物化、物欲、科技猛爆發展,心與靈卻裹足不前,甚至退化。雖然對石油的利用自古有之,但是真正石油乃至石化的時代,約是在最後一次小冰期的結束(1850年)之後,特別是進入20世紀以降,也就是地球本身小冰期之後的暖化增溫,正與人類大量將地球貯存的遠古碳等,大量挖出、燃燒或釋放成溫室氣體,並從石化產品等,產生地球演化從未出現過的有毒、有害物質,劇烈阻斷物質、質能循環的生態系健全運作,在沒有有機生物性分解者的困境下,這些毒化人造化物等,只能靠純物化條件,極其緩慢地裂解,每裂解一次,又產生新興毒素,直接、間接、交互作用、加成毒害環境或生界,遑論人類自身!

不只如此,人類的心智、情緒、價值系統、倫理等一切概念也同步病變,因而數十年前,日本研究者提出「環境荷爾蒙」一辭,用來形容或解釋兒童、人們怪異的「病變」,事實上,是全境天演的畸變,真正化學物質的毒物數不清,其中,數量龐大、種類數不清的快速變化中的微小顆粒,俗稱「塑化劑」。

不只如此,20世紀有心有識者最擔憂的,也是我在1980年代以降,強烈反對的三大議題:反核、反基因重組、反人工智能,不僅沒有因反省而有效節制,夥同人類所有工技發展,蔚為地球超級的「人演、人擇」,取代了「天演、天擇」,變質的功利、現實、欲望橫流已經將全面天演逆轉,人類文化曾經對負面、罪惡,最惡毒的名詞、形容詞通通不足以形容現今暨往後的人間!今人的心智更因資訊大核爆,癱瘓了思維、感受與體悟的系統,人心暨地球全境的畸變,改變了自然史、地球史。

台灣由於先天自然因素,以及後天歷史、文化、際遇的緣故,諸多潛在的劫變,不管如何評估都是重中之重,幸賴台灣隱性禪文化,應現出許多草根的仁人、志士,他們默默地身體力行,彌補種種已發生、將發生災難的諸多脆弱或病變的環節,從具象到抽象,一直在調理著整體台灣,此即是所謂「天佑台灣」的內裡。我曾經與某法師因緣際會,他告訴我他們一直在努力的,就是打造五百年後詳和的台灣烏托邦」!

姑不論該法師的實質做法是何,我一生不斷遇見「無功用行」的草根行者,隨時隨地如同台灣的自然山林草木,綻放奇花異卉,安止人心,調理全境,我想我所認識20餘年的胡博士,必也是如此的行者。

日前,胡博士來訊,並寄來她的大作經絡排塑解毒寶鑑,要我贅言幾句,而讓我驚艷不已的是,她矢志台灣全面禁塑的運動,在她的大作中,先言簡意賅地說明塑化劑的危害生界及人體,而台灣人體內的塑化劑遠比美國人高出820倍,且全球陸、海、空到處充斥著這些殺手毒劑,人眼卻無法辨識。她要對抗的是人性脆弱或盲點的「方便文化,以及若干財團衍生系統的毒化製作中心。

她先丟出的是個人身心靈救贖、自救的具體做法,透過中醫醫理的經絡氣血平衡之道,具體提出排塑解毒操,表面上或實質上是每天10分鐘的調理,本質上更是透過這段調整身心的運作,止息終日汲汲營營的起心動念、浮躁的攀緣心,還歸吾人內在心性的天演之道,而直接對槓目前排山倒海的狂亂人心。

台灣大致從1980年代,全面淪為石化業所提供的塑化方便文化,堪稱塑料毒化王國,雖然反省動作不斷,畢竟溫水煮青蛙也喊了數十年,事實卻是每況愈下,坐令數不清的病變,莫名其妙地層出不窮,而台灣人老早已經吸毒」成性,台灣有著生活上極大的「便利,以致於有很多充裕的時間,用來製造自己的麻煩或煩惱,而且,多數人最喜歡因為消極無能所發出的希望與依賴,只冀望著「藥到病除

胡博士楬櫫的,正是正本清源、直探身心靈整體的天演自療法,用以啟動自身的修復力,希望本書可以濟渡有心改變的台灣人,而我更期待胡博士矢志的難行道,讓台灣成為禁塑國家!

過往我們在環境生態運動說:一萬個人每人捐一塊錢,遠比一個人捐一萬塊錢有力量得多;這本胡博士的大作,楬櫫一個人每天給自己10分鐘的身心靈大安止,救自己也救台灣!

 

2024年2月24日 星期六

【小品(2)】

陳玉峯

 

 

人們慣常以浮雲形容或象徵人生的無常、虛幻、捉摸不定、輕盈流變、飄渺等等,任君塗抹,它是天、空、地三界共同的氣息,無定形、定相,分秒獨一無二,彷彿生命,說不定正是生靈的集體示現。

小時候我想等我長大後,我要上很高的山,帶個大袋子,收集、擠壓一大袋的雲朵回來,釋放在我的房間,升到天花板去;後來我屢屢走在中央脊稜上,或身處雲霧帶中,雲海羽絨被不是在腳下,就是在高空,真正撫觸得到的,或濃或淡,髮膚可感,美感各異,小時候的夢想還是夢,不管能否實現。

近幾年來,雲或霧毋寧是心性、妄心、攀緣心,念念勾搭、永不止息,卻是美麗的意象,或是陰森恐怖的夢魘,特別是那類兇惡翻滾的烏黓雲。

然而,無論二元絞纏得多麼劇烈,觀雲如觀心,我會隨手拍下可思議與不可思議。

2024219日的傍晚,高、低積雲開始南北向對槓,也許是在界面交會處,形成一個彩虹的兩小碎片,而絕大部分因為欠缺雲層而闕如,好一幅狀似隱形的彩虹!

 

以夕陽為扁圓心的,狀似不存在的彩虹。

 




先是出現南側下小段的彩虹袖珍片段。

 

後是北側下小段出現。

 

彩虹是陽光(光源)經水滴們一次折射而來,甚至二次折射成為霓,但雲朵中斷或水滴無以為繼時,當然只形成破碎的虹。

彩虹相當於大氣層的意識流,常常斷裂不連續,也彷似人們一天24小時起心動念36千次,而人心(自性)是太陽,應現出的雜念、感受四分五裂,難以拼湊出一道完整的虹,或說難以瞭解自家心的如何運作。

我年歲愈多愈愛看雲,從天上的,看到溪谷上升的各類水氣、水霧,只要我把心緒拆解,對照水霧雲氣的變化,是可以寫出一大部雲霧傳奇。然而一輩子不嗜亂絲情牽,或說一生想找終極意義,或說找意義變成詛咒自己的法執,而所有心緒恰似亂雲一點兒也不亂,只是流體龐多因素無能理解使然。無論如何,尋常人們酷愛相濡以沫,我卻始終做不來。自己說的:感情是最深沉的理性;理性是最優雅的情感。感情與理性是同一個東西,歷來硬是把它們分開,其實是很曖昧的掩飾或虛偽。

拉寬拉闊時空,眾生何嘗不是地面上的雲霧,汲汲營營也罷,無為閒閒吃喝拉尿也好,雲氣、水珠一滴、半滴,生生滅滅。然而我一生幾乎分分秒秒大多紮實,即令或本來我只是塵霧一粒,我也得活出塵霧的樣子,說些風涼話才噁心。

沒辦法活得像雲霧才感受雲霧之美的,大有人在。

我拍的雲霧太多,每禎都是唯一。所以,就沒啥好說。

不過,同一天同一時辰西天的雲,不止於白雲蒼狗。

 

虹段出現之前的雲天。

 

同一地點前一天際夜,不算百年孤孑的雲。

 

最後一旅殘紅。

 

 

2023年12月19日 星期二

【告別不別的2023】

陳玉峯


窗外左側榕樹、右側楓香的枝葉茂盛,午后冬陽立體聯動的光斑,隨風玩奏著萬花筒式的樂音,彷彿我行文的錯綜複雜。

許是年歲,以及冬天的氛圍,整理回收垃圾時,免不了過去、現在、未來竊竊私語了起來,如同枝葉及光影的唏唏嗦嗦。

丟棄時,翻見2019419日,為某林業單位,訓練森林護管員新進人員上課一天的前言,自己準備的,鉅細靡遺外加獨到的時空滄桑見解的綱目,不禁讚嘆彼時自己的「淋漓盡致」、忠人所託的竭心盡力或和盤托出。即便我早了知,人家只是「送往迎來、應付性的便宜行事」,而我卻掏心掏肺,為人謀而毫不保留,也遞出長期後續免費上課(含野外培訓)的承諾,明知道,九成以上都是無疾而終。

我不是傻逼到數十年閱歷還一廂情願,我只是了盡每個剎那我一貫的原則,忠於生命的本然。其實也因為這樣,我一生「嚇退了」太多想要學習者。

日昨在中山醫科大演講6個小時,670位從各地前來的聽友中,有位科技業我的隱性讀友賴文健先生,背著背包、拖著一個行李箱,內中是十幾本拙作台灣植被誌,他從桃園扛來台中聽講,要我一本一本簽名。他似乎是在登山前後,看著植被誌中的相關篇章校驗。一些聽友,都來要求合照。

雖然許多不認識的各行業界各地的台灣人都很樂於跟我交談,我不是拒人,只是我演講總是卯足全力,停頓下來時,常有虛脫感,敬請朋友們海涵。

一生太多「期盼」的眼神,以致於我一向「逃離」,近多年來本以為不會再有那麼多台灣人精神的投射,我也反省再三,當然明白同理心及態度的重要性,而自己的性格才是關鍵;我很「害怕」「被愛」。

其實我根本不該再書寫了。

 


賴文健先生與他的台灣植被誌2023.12.9)。

 

無論從生物學、演化觀點,乃至日常生活的閱歷驗證,人愈老心胸愈狹窄、記憶愈是停滯在傷痕或童幼(很多例外)、愈會比較與計較,反正多往負面思維退縮去,一個人的一生是可以「蓋棺論定」的,其晚年自持的心境,就是很好的指標之一。

許多年人是感性決策、理性報復或行事,表面上則一片死寂。在一片性格光譜中,是可以找出一些歸納或統計型的傾向,也無法排除遙遠天體運行的干擾,當人的生機、氣力或身心疲(老)弱時,那些有形、無形的「作用力」就「有機可乘」,這也是年人的一般現象之一。當尊嚴、虛榮耗損得不足以張撐時,「下流老人」便應「運」而生。

「年老之時戒之在得」其實是太多「得」不到了,是在「心」的修持。

王爾德的反諷語:生活只有兩個悲劇,一個是要不到想要;一個是得到想要。

台灣人的「老生常譚」口頭禪之一:「等死而已」,誰人不是,問題是怎麼「等」?等而不等、不等而等,該做的永遠做不完,哪有時間等,事實上所謂的等,等於喪志之謂。

永遠的義工,超級人瑞的許哲女士,就心志而言,一生從無年齡;我在2012年遇見的好美里的顏秀琴阿嬤「一生只想助人、助神,而不求被人助、被神助」!是美美的不老「老」人。

 


顏秀琴阿嬤在講解好美里滄桑時,唱了半首歌給我聽,那約是1947年台灣鼎革之後,關切台灣前途之與個人的關係中,最美的一首台語歌,她邊唱邊落淚,但她未必知道表面上字詞的意含(2012.9.7)。

 

秀琴阿嬤(1931年生)拜的媽祖(魍港媽祖)是挖自己的為人民治病的!好美里的神與人真的好美!(2012.6.3)。

 

20231013日我再度去看秀琴阿嬤,她已93歲,她不認得我了,直到我哼出了她唱給我聽的歌,她一陣驚喜!

 

而我在老去的過程中顯然是記憶、生涯的反芻動物,藉由畢生慣習或研究記錄的筆記或照片,倒帶或回溯總是由境變異到心記憶的,中斷型、間歇式、毫不相干的生涯里程,跳躍呈現。這樣的人生是常態,而理性、系統化的安排,其實是社會化所形塑的秩序,有別於天演。

2012722日(日),我路過台中市西屯區一間萬善同歸廟(祠),其旁的土地公祠正舉辦新建安座大典,同時普渡拜鬼王,是此偏隅陰森小祠的大祭典,三位道士在搭建的祭壇上(題為「開封堂」,似乎語意雙關)誦唱著冗長的經文。於是,我抄錄著祭壇上的文字:

「斛食  為脤濟孤魂事

……  陰陽二路,幽明一理;有尊有德者,同歸于國;有子有孫者享祭于家,賢良之士,生為當世英豪;敗亡之輩,作荒野垃墟,赤丁淒露,夜雨冷清,憐之色,白骨懸天,陰風聞里,含冤之聲,啾唧顛連,能無痛苦之慘,仁人君子,孰不憫念……」

而作法事旨在「超渡」孤魂野鬼,無論這些曾經的人,死於什麼方式的「冤曲」,似乎人們所害怕的,是同為人類,無論從同室操戈,到異國異類敵對,留在文化鑿痕中的,大致是人類已經統領世界生界後的產物。而我在此祠所見的招魂超渡,至少文字落款所載,但為一悲憫心,並未在利己驅邪上著墨,許是年代久遠,而冤有頭、債有主之故吧?

祭壇法師(道士)名為張梓益,法名張正益。

 

台中西屯萬善同歸祠(2012.7.2)。

 

原本的小土地公祠,今稍擴大裝修(2021.7.22)。

 

祭壇的誦經祭典(2021.7.22)。

 

設鬼王俑,祭後燒毁(2012.7.2)。

 

牲禮、祭物普渡(2021.7.22)。

 

約自大學時代迄今,凡我走過或稍加瀏覽處,我但留住當下我所能理解、釋疑,而了無痕跡,無論心著不著念,只是在那個時空際遇下記錄,也象徵當下「超渡」。

我似乎帶有一類無意識的,善盡我在任何際遇中,某種身分或我個人的一份該然,而沒有任何目的論,通常這些記錄也沒有任何「用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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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西方哲學思想的變遷,乃至東方佛禪、印度教、薩滿等等,人類的語言、文字太受限,且約一、二千年來不再更深入的發展,迄今所有敘述,演繹的思潮,總是無能觸及意識心念的究竟處。肉體身心遠遠不足以對稱心念、意識的本質,後者卻不幸地被禁錮在肉身之中。通俗相信人死後尚有靈魂之說,是有史以來最不負責任的胡扯,只因為無人能證明,所以繼續蒙混詐騙,以未知、不可知立論的把戲,無人能否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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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今所謂「黃金八秒」、「八秒簡報術」,認為現代人平均注意力持續只有8秒,云云,基本上是訓練弱智化的方式,且十分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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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即將活滿25568天。我「看見」滿天慧星雨,密密麻麻地劃過天際,或長或短,顏色及亮度各異,「我」是其中的一小段芒尖,自足地閃耀微弱的光針。

鷄鴨群、牛羊群、蜂蜂蟻蟻群、生界數不清的大大小小群聚,一個個體的存在,除了共構系統中的一員之外,它的價值、意義為何?

尺度、範疇、主客觀、微觀或巨視、經驗及心識能力、具象及抽象思維的轉換程度,還有其他,決定人了對價值、意義的內容,然而,2021世紀是人類價值、意義概念的,有史以來最鉅大的分水嶺,如今是下墜進入加速期,過往生命的質感蕩然不存或難再,空前的虛無代替過往的典範、標竿,而各個重疊、交錯的新舊世代,必須或自然而然將進入新創生的年代。

有若海灘上砂粒那麼多的,古往今來的生命體,他的意義或價值,就在於問出意義、價值的這個意識。其他的,看太多美美的說詞,只因為人們的無能、無可奈何之下,「相濡以沫」的最佳「寫照」而已。否則,如何界定最後死亡的幾隻恐龍存在的意義?

有生命、必死亡,意識成為生命到了人種最發達的特徵,而且,所謂的超越生死,只在生時才可能,卻不是平常生活中之所能體會,或意志下達什麼判斷或決定,而是只有在死亡隨時隨地瞬間可發生的狀況下(註:事實上這是生命每分秒通通存在的可能性,只是現代人遺忘或故意忽略而已,有史以來沒有人可以證明明天太陽一定從東方升上來,也無人能夠證明天花板不會掉下來砸死他!歸納法無能導致真理;演繹要成真,必也前提為真,但是生命的生死卻在歸納與演繹間發生裂縫!),超越生死是件很輕鬆自然的事。

我有次在南一段遭遇狂風暴雨幾個小時,隨時可能跌落懸崖,可能失溫,而一步一艱難。明明實在是艱困、險峻的一長路,幾乎所有成員不管背負多麼沉重的背包,通通被暴風雨擊倒多次,奇怪的是我的心卻是出奇詳和、安穩,反而沉入難得可以體悟的極端天氣的山稜履歷。我一步一步或踉蹌、或平穩,我不在乎風雨如何穿插,我只當下了悟為何士兵在槍林彈雨中毫不作他想,只有往前衝,何況只是惡劣天候。我從容地審視、觀察玉山箭竹、玉山圓柏、台灣冷杉的枝葉,如何在連續陣風中擺動的種種方式;我推演、盤算風切面風剪作用如何運作;我感受長鬃山羊在此時的心情;我揣摩玉山圓柏墜崖後如何絕地逢生,以及它們如何坐守山稜崖角數百千年,形成中央山脊的鋸齒凹凸;我甚至於「聽見」台灣冷杉維管束中,絲絲涓流和著虛空中風雨,海嘯龍吟的對位及彼此的共振。

明明本來沒有生死,在意識復返意識的單純一致。

所有意識的活動、應現及示現,人以其一生的這些意識的表現型,配合物質現象,總成一個人的總和。人死後,他的意識,就流布、分散到他曾經的意識連結處去。有形與無形、具象與抽象都是歸處或終極處。

所有生涯過程都是廣義的修行,修行之朝向物質或精神的比例,或脫離物質的程度,大致是接近意識本體的反映,卻是古往今來,人們之所謂聖與俗、上帝與魔鬼的二元對決,永遠陷入無止境的輪迴,只是生死、生滅,也是白活了,當然是世人區分中的善惡、對錯、是非,永遠的泥淖。

「凡人必死,我是人,所以我必死」,誰都會推理得出的「認知」,然而,幾近所有人在正常生活中,沒有人會感受到自己會死,會死是別人的正常,感覺上自己不會死!其實,意識的活動就沒有死,意識是可以超越生死(或概念的),但人死了意識還在否?卻是無人知曉,因此,狹義的修行就是成為意識本身

人類思維之所以出現「本體論」、問出第一因,當然也是意識想要回到不朽的、永恆的意識本尊,只不過所謂的意識本尊,卻是絕對的抽象,是人類衍出性特徵的終極。

無論採行內、外在的追尋,隨著知識、時代變遷,這一先驗的,無止境的探索,便產生系列的所謂哲學。

當智能的極限或中止時,大多人都移轉到信仰或宗教,我卻在信仰中不斷地蛻變,永遠不滿足於信仰,因為信仰只是意識的偶像化。對「自己」而言,所有的信仰都是文學化、藝術化的幻象,每個人都必須打造自己的信仰,再革命。

我這一生基本上毫無生日的概念,因為每天都是生死、每次呼吸都是生死、每個剎那都在生死。生死是條詠嘆調的長河,主觀上本來即沒有超越的超越;客觀上我永遠生生死死,在山林在流水在虛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