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9月18日 星期一

【穗花棋盤腳的記憶】

陳玉峯
穗花棋盤腳的落花與落果2017.9.5;台中)。

永遠記得19815月,我在當時被劃歸為核四廠預定地的澳底、鹽寮調查植被之際,首度在溪流旁發現天然生的穗花棋盤腳族群。他們沿著接近海口的溪流畔,依不等距離作三三兩兩的小區域分布。
我觀察且佇足思考,穗花棋盤腳植株分布的模式,很可能就是夏季暴風雨洪峯、每天潮汐漲退、暴風海潮,以及植物落果季節或其與山洪、海嘯等機率,在特定時段的總加成,加上生育地條件的篩選而來。
當下我開始構思。
假設生育地環境因子一概均值,果實經漲退潮時段向溪流上方內運,退潮時,則無力再將擱淺的果實下運。理論上或理想化的漲退速率呈現Sigma曲線,則每道上湧波浪的最高位附近即果漂上溯的機率著床點。如此,我如何由漲退波浪高點及頻度,計算出果實著床的反Sigma曲線,之於溪畔的概率?
反之,山洪暴發、切割岸邊,只有往下推送,迴流擱淺的概率微乎其微,可以不計算,因而下運的可能性為最高。平常,掉落溪流中的果實也是下運。然而,溪畔的母樹落果,一般超過半數落在岸上,而可能在地萌發,蔚為小林分,但能否成長,則是立地條件,及其與母樹、其他植物,夥同環境總條件的限制或競爭而來決定。
無論如何,只要時間夠長久,理論上整個溪畔是否可以形成密度不一的穗花棋盤腳不同年齡的組合,而且,可以跟潮汐的模式、方程式密切相關?我如何由純數學推算,以及實際植物分布調查後,兩者求相關?
我從大二立志做生態研究,但要走上專精化、實驗型的生理生態,或是廣泛瞭解全台灣的植被類型,探索大演化、演替的相對粗放型研究,兩者的取捨,困擾了將近三、四年,畢竟理學院的價值觀偏重在唯理狹義的科學主義,當時的流風叫我們「輕視」某學院某些學系的「不求甚解」啊!
我當然喜歡精準地窮理研究,否則我不會在南仁山進行每株植物的瘋狂全記錄,把從山頂到溪谷的原始林,全數轉成紙面上的縮影與數據。不只如此,我也購買光度計,爬上許多樹上,依據不同層次,每層次測度一、二百個光亮度數值,畫出光梯度;還計算出光斑投影面積;實驗土壤中宿存種實基因庫,等等。
然而,台灣夠小,也夠大,光是要看清台灣全局,窮盡個人一生精力,也未必得探全盤底蘊。若無全局、全盤的瞭解,只做小部分的精密,反而漏失掉天演大戲,形成見樹不見林的「專業狹心症」,而理想是俯瞰全觀,擇要窮理。因此,個人一輩子也就只撰成《台灣植被誌》15大冊而已,後十年則寧可探討生命的全光譜,數理、化學實驗的研究只能割捨啊!
36年來,穗花棋盤腳從1980年代的珍稀物種,經由人工培育,形成大量普及化的造園、造景植栽,但野外自生族群不但沒能天然復育,似乎每況愈下,想來悲哀!或說,台灣行諸數十年的保育,除了嚴正保護區之外,最多的「保育」行為,本質上、觀念或價值觀,依然是「人定勝天」的曲解與誤解!
我是看見路邊人家栽種的一株穗花棋盤腳落果滿地,想起了36年前想做未做的海漂、水漂果實落點方程式。唉!我還有一大堆方程式未曾進行計量與推導,包括預估一片落葉掉落的流體方程式,或落點的概率預估。另一方面,一生也了然,沒有生命或人生方程式。

穗花棋盤腳的垂懸花序及未熟果2017.9.5;台中)。
穗花棋盤腳的人工植栽2017.9.12;二高東山休息站)。





2017年9月16日 星期六

【並不平坦的台南平原】

陳玉峯
台南平原形成的過程中,並非沖積成為廣袤的平坦地形,事實上應該是複雜凹凸的水文、風力及沙土的流變。
先從外海沙汕,淤積包圍成半開放的內海、潟湖,加上曾文溪山洪傾瀉到入海口的南北擺盪,因而我估計千餘年廣闊的沖積扇面,河海大車拚。
而古老的海岸線附近,會形成流動的沙灘後的沙丘,沙丘也會被盛行風力所移動,如果及時形成海岸灌叢,乃至海岸林,則堆積成突丘。
古台南平原很可能散布著系列沙土丘的相對高地。
例如相傳西拉雅新港社的舊址位於台南市中心,舊名赤崁社,它的庫哇(公廨)座落在今之台南火車站的南方,衛民街143巷的「公廨內街」。然而,201797日我口訪衛民街143巷的三位耆老,他們咸稱不知有「公廨」情事,但他們的父祖輩相傳,古代此巷名為「嶺後巷」,也就是在其東側存有小山丘。

台南市衛民街143巷內,相傳是西拉雅人的「庫哇」之所在(2017.9.7)。
衛民街的耆老說,古代這裡叫做「嶺後巷」,位於小山丘之下(2017.9.7)。
衛民街143巷內的古屋砌磚2017.9.7)。

或說台南火車站南方地區,在四百年前是古沙丘的海岸林地形,西拉雅人在此結社,且到安平地區(大員)同外來人種以物易物。
又小東路旁勝利街的妙心寺,老法師敘述,妙心寺附近乃一高地,老輩人傳說可以望見「大海」。此一「大海」應該就是1770年代,清國的台灣古地圖所繪製的「鯽魚潭」。鯽魚潭與府城小東門之間,地圖上繪有一南北走向的「二王崙」,長帶的山丘。
大員島殆為西拉雅人與外來人種以物易物的貿易地,「大員」是西拉雅語,從來轉變成「台灣」(2017.9.7;安平古堡內壁畫)。
妙心寺(小東路旁勝利街)。
1770年代台南古地圖上的鯽魚潭。

這個鯽魚潭址其北流注入曾文溪的流道,大致平行於今之一高,因而一高下台南的永康交流道、大灣交流道等,一下匝道銜接中正北路、復興路等地段,正是古鯽魚潭道附近,地勢本來就較低漥,也形成迄今下交流道,有可能遭逢暴雨時的淹水區。
而現今安平第一公墓所在地,大致即荷蘭人1634年所建立的「烏特勒支堡」。1662125日,鄭成功就是先打下此堡,再由此地架設大砲轟擊熱蘭遮城,迫使荷蘭人投降。安平在地人將此區叫做「湯匙山」。公墓南側的大眾廟旁有株水黃皮的老樹。
鄭成功與揆一締結合約示意圖(安平古堡掛圖;2017.9.7)。
現代版鄭成功與荷蘭締約圖(安平古堡解說牆;2017.9.7)。

此公墓區亦是古老的大型沙土丘海岸林地。又,急水溪入海口南岸的南鯤鯓王爺廟址,古代是小沙丘,上面長滿台灣海棗的近純林。
我之所以隨意舉例說明台南平原的地形,目的在於說明除了臨海淤泥地造陸的紅樹林之外,古代台南平原上應當散布有海岸林或海岸小喬木林的存在。
然而,台南平原的海岸林是何等內容,歷來似乎無人探討。而1662年鄭成功與揆一簽署合約,讓荷蘭人離開台灣的手繪圖右側,繪有類似椰子樹的高樹,依我判斷,第一可能性是繪圖者熱帶想像的妄加;第二可能性,可能是台灣海棗,而不是椰子樹。至於高大椰子樹在安平地區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我推演台南前岸的海岸林或灌叢,可能的主要物種如下:
林投、水黃皮、白水木、海檬果、黃槿、欖仁、台灣海棗、草海桐、紅柴、山欖、稜果榕、海桐或台灣海桐、魯花樹、榕樹、雀榕、朴樹、台灣楝樹、構樹等,物種不多。
而我確定的灌叢或喬木社會有:林投社會(面積遼廣)、台灣海棗社會、黃荊社會、榕樹社會等。其他只能依環境條件推演。

2017年9月13日 星期三

【敬致系所同學的平常話】

陳玉峯(2017.9
台灣原住民外出狩獵、歲時行事或種種決定之前,常會檢視自然現象給予何等的啟示,例如古西拉雅人要外出打獵時,先到「庫哇(註:自從華人陳第1602年來台灣沒幾天,他看到西拉雅人在祭祠場所有一堆包括祭師的人在辦法時,他誤以為是官僚辦公的衙門,所以就將之寫成『公廨』,就此一錯到今天)」,透過祭師(尪姨)等,跟祖靈請示、溝通吉凶,祈求祖靈保佑、賜予收穫。如果祭師不在,則採用「鳥占」。
他們以首先聽到的烏鶖(西拉雅語叫阿唵,Aen)叫聲為準。
阿唵如果叫出「啾──啾──Geu──Geu」,代表不吉利。
阿唵如果叫的是:「Ka──GeuKa──GeuKa──Ka──Geu」,則是大吉大利。
全球古今龐雜人類種族,多少都有畏懼、驚恐、尊敬、虔誠、合一等等,同造物或大化自然宇宙之間的龐雜表達方式及形式,根本的原理是意識不等程度的察覺,對自我的反省,主、客觀的認知,內在安頓倫理的正當性。
新學期的開始,我也有個「心境占」。
如果我內心歡喜、充滿戰鬥力與希望,很盼望上課的開始,這就叫大吉大利;如果我感嘆假期結束,唉,又得上課、工作了,則是不吉利。
自己若不吉利,還會帶衰別人,只要這種狀況出現,我一定立即辭職走人!這是我在教育崗位上的自我基本要求。
這幾天我的「良心占」高分通過,我還適任,我充滿鬥志,而且了無得失。對全體學生、研究生而言,我是系所主任,我談行政。
所謂行政,簡單一句話:讓例行生活、體制、規則等,正常、合理、合情、有智慧地健全運轉。就大學系所行政而言,除了支援、服務教學、研究之外,兼有社會責任與前瞻的承擔。
行政其實影響系所教學、研究及服務甚鉅,我認為行政左右了系所格局、心態、活力的重大氛圍,因而在現行遊戲規則下,原則上一概採取從寬認定的態度,甚至也破格處理或權宜解釋,但這不代表我和稀泥或爛好人,相反的,大是大非、格調、寬容與尊重的明確之下,我對於小瑕疵、小錯誤通常不予計較,更不會放在心上,而依據個人心目中的教育意義、比例原則處理之。我只期盼學子在此環境感染、學習的,是泱泱氣度、恢弘格局與社會人格的薰習;我一向認定一個系所的好壞,是從其畢業生一生對社會、國家、世界生界的總貢獻去做評價的,而不在乎芝麻豆點事。然而,這是待人接物或處事,至於學術,我的要求很高,但絕對不是現行高教體制的形式主義、頭銜,或假學問的「主流」!
行政的核心議題之一是:盱衡350年後的社會與世界,如何規劃出系所的核心價值與所有鉅細靡遺的近、中、長程計畫,且前提是綱要計畫已然就位。此大議題不便在此論議,但至少應以畢業生的將來為優先。
然而,佔據最多時間的「行政」,(其實不是行政),是在處理奇奇怪怪的人們的「疑難雜症」,其實,最大比例的部分,似乎是本來不是問題或沒有問題的「問題」,以及一大堆的形式主義。這方面也不便談,因為會衍生沒有必要的口舌是非。我只提醒所有同學,系辦兩位同仁一直都拚命地為全體師生「解決問題」,她們傾聽太多負面情緒,等等,她們是我所認識最有耐心、處理最繁瑣事務的愛心人士之二,希望大家有事相勞時,稍稍具備同理心,則你可獲致最貼心的服務;平時,則請多予肯定與鼓勵!任何我們對別人的語言、行為或態度,總有一天會回到自己的身上。
其次,就教學而言,這學期由於排課上的一些問題,我擔任「救援投手」,在碩專班加開了《台灣自然史》,另與陳麗君老師合開了博士班的《研究方法論》,而超鐘點。另一班則是每次開都形成「菜市仔班」的《台灣生界田野調查》。關於若干原則,在此簡單說明。
個人感受,成大的學生平均而言都「太乖」,也許許多老師喜歡「聽話」的學生,但在研究面向,我毋寧更欣賞「暴衝、起乩」的「狂狷之士」!因為人類精神、文化創造者、開拓者,幾乎無一不是革其母體文化的命的「背叛者」。研究、探索真理的無限路途上,「背叛者」絕非「背德者」,恰好相反,他們大抵是文化開拓的戰士,特別是我們系所。
請回溯一下台灣歷史,台灣文化再不革命,最可能又墮入歷史的輪迴而不得超生!我甘冒系所的大不諱,台文系所再按照目前的風氣下去,很快地必將被淘汰,或者只成為學院木乃伊。如果我的預言錯誤,那麼更可能是台灣亡國矣!(內容在課堂上論議)
自己反省,我在系上的意義、責任、價值或想像的誘發是什麼?幾近所有的專家、學者、人才都可以被取代,生命演化史上我還不知道有什麼人、何等物種是「必要的存在」!我只不過是恰好具備一點點台灣現今「文化圈」(狹義人文學院、科系)所無有的,銜接台灣自然生界、土地的某些知識、認知及信仰,一些些牢牢與台灣合一的「地氣」、屬靈的內在聯結罷了,或說,內化的台灣主體意識本身,或自詡的,台灣文化的活水源頭、來處與歸依處。
如果我的課堂,可以開啟年輕朋友對母親母土的內在聯結,或至少埋下種子識,那就值得了,因為迄今為止,我還沒有看過台灣文學、文化,之向本土真正伸入根系的作品。碩、博班的課程,也許朋友們可在此面向琢磨。
然而還是得強調我對碩、博研究生的基本態度:我假設唸研究所就是矢志真理,將生命投注於劇烈的某種探尋,「指導」教授「並不重要」,重點在於你能否引發或點燃內在的「原力」!我的課程不會要「教」你什麼碗糕,但有可能可以擴展視野向度、厚度,也未可知。聽課,最好先「虛」其心,放「空」。我看過的大藏經系列,講經之前,老是花了很長時段在做「收心操」,直到「攝心」的氛圍一出,佛陀才願開口;佛陀的十大弟子,以及一些虛擬人物是我所知道的,歷史上最早最好的「助教」!
而大一新生們,我三年來一貫的態度:只想陪伴你們成長。
所有修課的年輕朋友,請你們一概加我FB,因為我隨時會Po出台灣見聞與一些思考,以最淺顯的方式表達,相信或可彌補課堂上的不足。學期結束後,再請自行刪除之。
此外,我剛出版了廣播輯,合計234集,每集4055分鐘,放在音質良好的播音器內,隨時隨地都可播放聽。大家可到我研究室自由借來聽。學校在推動遠距教學,我老早做了多年,聽眾從9歲到90餘歲,可謂老少咸宜,但內容有的實在「很深」。

        學期開始了,無限祝福大家!而我一生每個時刻都是無限生機的開始!


2017年9月3日 星期日

【月亮節──中秋特別節目】

陳玉峯
2017821日的日月合一。
       
月亮應該是我們地球的小分身,我們骨肉相連。
        40幾億年前天體紛紛擾擾,火熱的地球遭受流星雨般的無數撞擊,其中,有顆相當於火星那麼鉅大的星體,或說直徑大約是地球一半的天體,同地球相撞。
        無法想像那是何等的撞擊,總之, 飛噴出一大塊的地肉,可能拋至12萬公里遠處,因為相互萬有引力的拉扯,開始繞著地球轉,自己也在自轉著。
        這麼一大撞擊,把地軸撞歪了,加上彼此形成了雙星運動,所謂地軸等等周期,就一直處於動態平衡中。地球與月球的關係,從存在以來,無時不刻都在變動當中。
        由電腦模擬的推估,20億年前,月球與地球相隔38,624公里,每天繞轉地球3.7次,把地球海洋的潮汐,拉高為現今的一千倍。隨著漫長的時間過去,月球愈來愈遠離地球,繞轉地球的速率也愈趨緩慢。目前月球繞地的軌道,每年大約擴大3.8公分,1千年後的月亮會比現在拉寬38公尺!現今,月、地之間大約相隔384,472公里。
        月球永遠只以一面對著地球,月、地之間的引力好像是綁繫兩球之間的一條無形的繩子,這條引力繩鎖定了月球的自轉。月球目前自轉的速率很慢,大約28天才轉1圈。
        月球的大小只有大約地球的4分之1;質量是地球的8分之1;人在月球上承受的月球重力只有在地球的6分之1,因此在月球上比賽跳高很有趣。
        如果像卡通影片掰的,說是有個怪博士想辦法把月亮偷走了,那麼地球上的生命會怎樣?或說地球沒有遭遇過那次撞出月亮的大撞擊,則現今的地球會是怎麼樣?
        回答這個假設性的問題並不切實際,可信度也不高,我們永遠無法確知會如何、是如何,然而,先確定一事實:現今地球上一切生界的發生或存在,都是在有了月球之後所演化出來的,毫無疑問,月球決定了地球生界很重要的特性。如果月亮丟掉了,地球的四季不存在、潮汐大翻盤、自轉的速率快速幾倍、大氣活動的強烈程度不可思議……,生界萬象大滅絕而重新演化,假設人類還可存在,不僅外貌、生理截然不同,就連做夢也不一樣!
        太陰曆不是數學刻度而已,而是老早就內化在生命的DNA密碼,遠近親疏地帶動我們的表情神經、喜怒哀樂、渴望與恐懼,光是每天漸進的盈虧,就啟發我們對自己及萬象的某層次意義,而且帶給我們無窮的想像與迷惘。
        滿月的月光在電燈發明之前,佈滿了從聖到俗、從生到死、從狼人鬼魅到通透證悟的境界,什麼場景都有,反正滿月最容易出現不尋常的行為或現象。聽說佛陀是在某一個滿月裏開悟;西伯利亞西北部的楚科奇族(Chuckchee)相信脫光衣服「曬」月光可以獲得法力;我小時候家鄉人農曆815日夜晚必須拜月亮,小孩子都相信不可以用手指指月亮,否則晚上睡覺時會被月亮割耳朵,大概皎潔的月光,讓人聯想到劍氣森森或刀鋒反光的凜冽吧,也未可知。
        台灣人大概認為中秋節及前後的一、二天,是整年當中,友善的精靈最活躍的日子,我們小時候最常玩「觀水雞仔神」、「觀掃帚神」、「觀椅仔姑」等催眠遊戲。雖然這些遊戲的確有風險,不過我們從來沒聽說出過什麼事。而我們也聽過,「天狗吞月」時,大家需要敲鑼打鼓搶救月亮,日食也一樣。然而,台灣人對日、月食幾乎一點兒也不關心,不像西方那樣的專注,這可能主要是經緯度、角度的關係?
來自外太空拍攝的日食現象,由美國NASA公開的系列照片(2017.8.21;林純容女士提供)。

        日、月食的確是令人震撼的現象,即令一個人的一生未必能看見幾次。雖然如前述,月亮一直離我們遠去,但在人類信史以來,人們看見日全食的時間可以持續7分鐘之久,幾乎整個太陽全黑掉的狀態,怎能不讓知識不及時代的人驚恐呢?!一切真的是很神妙的佈局吔!為什麼?小小的月亮竟然可以遮住大大的太陽?
        太陽的直徑是地球的109倍,地球則是月球的4倍,所以太陽直徑是月球的4百倍以上,巧合的是,太陽到地球的距離正好約是地球到月球的4百倍遠,因而簡單的幾何比例,月球、太陽以目視而言,大約一樣大,當月球跑到地球和太陽之間時,足以遮蔽掉大太陽,形成名符其實的「烏日」(註:台中市一地名)。
        而地球運行到太陽和月球之間時,月食發生的時間可以長達幾個小時。月食時,地球遮擋了陽光,本影投射在月球上,但因陽光穿經地球的大氣圈時,陽光被大氣折射及散射,偏藍色的光被散射掉,因而投射在月亮的光偏向紅色。這些紅光再經月球反射回到地球,我們就看到了「惡名昭彰」的「血紅月亮」,於是,世界末日、鬼怪傳說、邪魔再世、偵探推理小說……大量出籠,而1504229日,哥倫布還利用計算出來的月全食,恐嚇牙買加聖安娜灣(St. Anne’s Bay)的原住民,從而取得食物補給。
        說起月亮跟生物的關係,台灣人近年來較予注目的是恆春半島、離島的珊瑚繁殖派對。這是種奇妙的景觀,在特定滿月後不久,珊瑚母體將數以兆計的卵子和精子釋放,相互結合形成新生命。這種場面相當絢麗壯觀,真的是生命的禮讚!
        珊瑚派對是1980年代才被科學家發現、探討。直到2007年,7位澳洲、以色列及美國的研究者才證明,主導珊瑚同步大規模的繁殖現象,來自月光。月光觸發了地球上規模最大的性愛派對。
        有些鳥類的遷徙,的確利用到滿月前後的月光,確保一個星期的最佳光況;非洲糞金龜在有夠無聊的觀察下,證實了滿月的月光下,糞球滾出來的路線比較直!而在西方電影的渲染下,野狼顫抖的嚎叫聲,被訛傳為向滿月呼叫,動物學家研究的結果卻打臉傳說,野狼只是基於聲波傳遞的有效,採取上仰的姿勢,則嚎叫聲可以傳得更遠,據說狼嚎可以傳到1016公里外!而跟月亮毫無關係。
        墾丁香蕉灣海岸的棋盤腳晚上開花,並不是為了賞月,而是有利於夜行性蛾類的傳粉;婦女的月經跟月亮盈虧完全無關,否則,每個有月經的人日期都不一樣,豈不是要有數十億個月亮來配合演出?但是月經的英文字menstruation源自「月分(mensis)」,當然跟月亮有關係。而一般女性的月經週期說是28天,事實上每個婦女的每個月不盡相同,然而,月亮的一個月卻很精準,是29.53天。
棋盤腳開花。

        奇怪的是,女性如果集中生活在一起,月經確實有同時來潮的傾向?!有項由826位女性參與的研究顯示,月經集中來潮於新月。當然,其他許多研究呈現月亮與月經沒有關係。
        全世界各種奇奇怪怪與月亮相關的生命現象、迷信、鬼神靈媒、故事傳說永遠數不清,這並非科學上的真假問題,我很確定太多的現象跟月亮真的有關係,但狹義的科學定義無法證實,因為:
1.     生命現象本來就沒有「定律」,定律(law)是物、化世界(無機界)的特徵,生命具有衍出性(emergent property)特質,11大於2,而且永遠有料想不到、推理不出的意外、逢機!
2.     變數龐大,而且是變動性的相關,目前的知識系統、研究方法無法涵蓋。
究竟月亮盈虧跟人們的睡眠、夢遊有沒有關係?有個研究說,滿月的睡眠時間是6小時41分鐘,新月時變成7小時;也有些證據說,受測試者顯示,滿月時,人們早上醒來較有疲倦感;還有案例說,夢遊者爬上屋頂,想要更靠近月亮。
科學界老早為月亮對人類的心理、生理、行為有無影響吵翻天。有位天文學家鮑伯.博曼(Bob Berman)鄙視地說:「如果關於月亮影響力的說法都是真的,那麼,我們應該就是受到外太空控制的一群瘋子。」但是我要說,這只是表明科學主義或人本主義的態度,無助於任何事實的釐清。
關於月亮的故事,我向朋友們推薦《探月》(甘錫安 譯,2016Bernd Brunner原著;行路出版社)這本科普書。書中提到,1998年,登月太空船把美國地質學家尤金.舒梅克(Eugene Shoemaker19281997年)的骨灰送上月亮,他是目前為止,唯一長眠在月球上的人類,因為舒梅克曾經是阿波羅登月計畫所培訓的太空人之一,因健康因素放棄登月的機會。
其他登月的,都是神話、小說虛擬「人物」,台灣聽最多的是嫦娥、吳剛,以及莫名其妙的一隻兔子。然而,這些比較是國府治台中期之後,渲染出來的,台灣草根熟悉的中秋節故事,我記憶中較鮮明的,以月餅的抗元為主,畢竟台灣的基層文化、宗教,源自明帝國透過陳永華設計的隱性文化而來,而且根基是禪宗不立文字的觀音法理,著重在靈性主體的自覺,經由34百年的政治鬥爭,如今更加隱晦不清矣!
關於中秋節,我有一些感嘆、感懷,也有些憂心時局。記得古老的歌:(〈荒城之月〉)
《探月》裡有許多關於月亮的故事。
「……千古明月總相似,沉落又高升,瓊樓玉宇今何在,明月照荒城……」
事實上就連古時候不易的「真理」也都在解體之中,成住壞空、生住滅似乎已然走上壞滅的大階段!也在此時此刻,我又興起大願力,如同月亮所謂的盈虧,本質從來沒有改變(本質是一,緣何有種種差別?),是因為角度、位置,被地球自己的影子遮住啊!何其盼望台灣人不要被自己的陰影嚇到,看清事實真相,活出一份該然與不該然。







2017年9月2日 星期六

【《大地的掌紋》──推薦序】

推薦序
陳玉峯
(生態學者;國立成功大學台灣文學系教授、主任)

華文自然散文,難得一本如此之深,卻又可輕鬆瀏覽的書。
陳月霞《大地的掌紋》自然散文輯,下筆的時程前後超過二十多年,但演化的經歷,則跨越一甲子歲月。她打從娘胎,就在深山霧林內吐納;她過了花甲之年,卻下海深潛,背起行囊獨自浪跡異國。她不只水肺潛水、自由潛水,還踏板衝浪;她背起背包,遠走紐西蘭,獨自一人,譜寫一步一腳印的流浪者之歌;她獨闖北海道驅車與狐狸邂逅;隱匿森林與眾生吸納雪國之春;她潛泳湛藍愛琴海,沐浴暮春冰冷的浪漫情海;她橫走阿爾卑斯山,細數高山植物在原鄉的容顏;她前往非洲肯亞全球愛滋最嚴重的地區當義工;她走過的台灣高山也就不消說了……。
她不是走馬看花,她看得入骨、入髓、入魂、入魄。1980年代,攝影大師莊明景看過她的攝影作品之後,有感而發:「怪怪,明明走過同樣的路段,她怎能看到我都看不到?!」的確,她的文字也一樣,當別人猶賣力捕捉自然,她卻已將自然寫成生活的平常。
誠然,她早期的作品多少有著自然知識的重量;而後期之作,知識已內化合一、了無痕跡。我了然王小棣老師幫她寫序為何不多著墨,因為王老師是裸真率直的真性情者,王老師看明白了看不明白處。王導演我向你敬禮!
陳月霞的書寫,沒有文化人的框架,許多場景明明正是文字玩弄的絕佳題材,她卻寧願將它藏在枕頭下,她深悟自然的奧妙。她不只慢工細活,她要的是有格有調的品味,註定的,她是自然之旅的獨者,也因此,欣賞她的文章,如果是有過深度自然之旅者,必然處處驚艷而擊掌叫好;如果是久處都會環境的人,也可以從其平易卻溢出的黠慧,獲致意外的會心,至於自然知識,則是不可勝數的邂逅。
筆者學習生態專業四十餘年,寫過自然科普或專業書籍,乃至自然文學等,至少千萬字,認識陳月霞也達三十六年,然而,一旦細讀陳月霞的文章,還是不斷有著「莊明景之歎」!由是奉土地生界之名,誠摯推薦本書!
再者,陳月霞自從完成大部頭的《阿里山物語》歷史大河小說之後,筆者相信《大地的掌紋》這本自然散文也將如同台灣高山的針葉純林,銘記台灣人傳奇的一頁,而且,更是作者本身另階段蛻變、昇華的開始。
筆者深知陳月霞沉澱數十年至今尚未寫出的,必將是文學自然的另一新頁。
最大多數的人生是不斷累積遭遇或成為「自我」,然後把「自我」誤解成「命運」,而「自我」與「命運」的實踐叫做「慣性」,也就是常人最難突破的「執著」!筆者從陳月霞後期的文章,窺見脫胎換骨的大破大立契機,文字底層鋪陳大化的場域。相信直覺或洞察力稍強的讀者,不難從本書的氛圍,激盪出自己的天機,而瞬時喊出:啊!這就是自然、自在與自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