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9月25日 星期三

民怨不怨


陳玉峯


2013919(中秋)午后,我由台中市福科路開車經74快速路,欲接二高快官交流道南下。不料在烏日出口前開始大塞車。平常,這段路花約1214分鐘,這天,創下二高通車以來,我無數次記錄的破天荒,整整耗時1個小時又17分鐘才接上二高,是正常值的6.42-5.5倍。

車到匝道端才瞭解,高公局利用匝道紅綠燈管制車輛進入二高,每逢綠燈只開放約15秒,因此,進入二高前堵車好幾公里,締造了比人步行還慢的空前記錄。平常我由快官到嘉義中埔出口不到1個小時,這天光是要進入二高前,前堵塞遠比在高速公路上的時間還長。
官僚很厲害,藉由這種「辦法」,維持高速公路的「高速」,並宣稱他們調配有功!還有種種配套。這類的「宣稱」,大抵視行車人是算數白痴!

當然我們理解,大水管沿線進出小水管的道理,且隨各種不同目的地,短程者,你得避開大日子走高速公路的路徑,但我不知道全國行車人有多少比例瞭解這問題!而究竟多長的高速公路路段叫「短程」,乃隨著總車流量,作動態的變化,以台中到嘉義總不該說是短程吧,為何快官匝道要管制成15秒的綠燈呢?!

各條快速路、高速路裝設龐多的監視系統,又有大量的回報資訊,為何調配人員無法彈性調整?


民怨在每個小細節!想到有大腦的變種水母,之前高呼「節能減碳」,再目睹如今的「九二共識」,究竟誰人才是超級水母啊?!

南橫十帖(二)

陳玉峯
二、生命的變奏
    (2005年)4月6日我將進度推展到台20-82K,大小樹木及群芳,逐一處理落籍歸戶,偶而想想過去。多數時候,我專注在物種及其社會建構的天造地設,還有,牠們之間的竊竊私語。這不算偷窺,野外生命的媾合,從未沾染一絲靦腆,無論雌雄蕊與蟲蝶,譜唱的是荷爾蒙的和弦與對位,不需矯情。
    4月份第三度前來,我推進到台20-101K,而夜宿梅山,卻得知錯誤的訊息,說是山林老友拉乎伊辭世多年,不是悲傷,不是錯愕,死亡是山林美學,只是讓我作夢,夢見了一段清新與希望。一株紅檜一年可以生產百多萬粒希望,偶而一、二粒讓夢成真,成為築夢的新枝幹,也許,全數種子融入腐植質的再循環,然而無機與有機並無截然的分界,活著卻不斷摸索它們的差別。
    我在暗夜驅車回程,記憶圖像當中存有一幕,1988年的某深夜,吉普車強烈的光柱,迅速掃瞄在窗外遊走的樹林,一尊尊大地的舞者,鮮明地伸展肢體,明滅亮暗的律動,烙印在靈魂深處,我瞬間的狂戀,以一生的絕望,換得剎那的永遠。我真的不明白,生命怎會存有如此的戀情,只是那樣的一幕影像,偶爾就會溢出酒香。
    而且,18年後同樣場景,悸動的還是過往。生命存有幾種特徵,其一,過程恆無可逆,從無回頭,逼得人生只剩當下,因而回憶如果有意義,無非在彰顯當下,而回憶也只能靠藉當下,於是構成當下與回憶的雙重尷尬,事實上,這只是記憶與回憶的混淆,任何思考都運用著記憶,因而所謂回憶,指的是心念流連於過往,阻止自己的創造性或啟發性。
    因此,其二,生命擁有非機械式的無窮可能性,生命是每一瞬間唯一性的進展過程,或每一當下的連續體,無窮的可能性即存在於每一當下。生命過程任一瞬間的唯一,既是無窮可能性與創造性之所在,相對的,也蘊含致死性。小到個人,大至族群或生物種,數十億年來,如果將特定可能性推至極致,亦即扼殺掉更大部分的可能性,其將因堅持而滅亡。
    「堅持」並非死抱著特定理念、信仰或意志,而是在念念之間,將可能性作轉化,好讓該理念、信仰、意志等等不斷重生。當代最虛無的概念謂之「永續發展」,最大部分的人使用此字眼之際,事實上,本質上,與古人之奢望服用不老仙丹,或期待長生不死同義。
    現代人一輩子花費最大的精力,求取生活、生存、生計,卻忽略生命與生機,前三者說穿了即生殖與功名利祿,且美其名為幸福,這僅止於生物性的展現。從黑猩猩每天做個窩,到人種將流動的窩固定、持續、保全、舒適、美化,乃至於極盡奢侈之能事,本質上無何差異。
    資本主義將叢林法則推展到極致,又冠上龐雜、精緻的糖衣碇,以及麻醉劑,在名牌、美食、虛榮堆中腐蝕人性;人性中最生物性的本能,在現代叢林,得到生命有史以來,最恐怖的溫床。

    生命意義只是都會生活中,流浪狗不如的逢機明滅;我在童年,看見貧窮年代生活、生存、生計底層的掙扎,如今,卻隨時可見生命、生機無所不用其極地被摧殘。


~本文摘自《山海千風之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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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年9月23日 星期一

南橫十帖(一)

陳玉峯
一、序曲
    3月初四那場跌破冰河期的大雪之後,春神患了失憶症,主管台灣四千餘種維管束植物的精靈,個個張惶失措。
    2004年底旱象、暖冬,外來客的木棉急於邀寵,2005年元月,競相綻放鉻紅,也有些植株堅持季節的禮數,含苞靜待。不料三月4日寒害,白花花的北國銀雪,竟然摔落拔海七、八百米的,一片春鬧國度,許許多多亞熱帶的花仙子遂一病不起。
    遲至3月底,再度開放的木棉,全數花容失色,朵朵貧血;我也記得,羊蹄甲配合晚春的盈餘,在水霧裡吐露粉紅色的淡妝,直將整個天蓋的陰霾,接引了過來。
    我在如是詭異的氣氛中,展開2005年的南橫自然史之旅。
    18年前曾經我調查了整條南橫山林路;18年後重新勘履,工作得更徹底,不需特殊理由,而且,愈老愈笨拙地只求個真實,我口述、錄音所有所見與未必得見,設置樣區系統登錄,唯物機械般,試圖逼進繁複生命的時空變遷,奢望得以找出演化的內在秩序或道理,如同愛因斯坦名言:我只想知道上帝的想法,其他的都是細節;我也相信,斯賓諾莎的核心概念:自然、神與實體都是同一件事。我夠天真、夠幸運才能享有如是辛勞。
    南橫公路始闢於1968年7月,西起台南、東出海端,全長209.076公里,1972年10月31日完工、通車,沿線砍伐4萬6千公頃原始森林,公路編號台20,甲仙大橋頭里程為台20-58.5K,天池136K,東埡口147.5K,海拔最高段落2,722公尺。

    而南橫前身,殆為日治時代關山越警備道路,完建於1930年。南橫通車33年來,因地質、天候或人為破壞,頻傳中斷,就交通功能言之,偏向觀光遊憩,但代價十分高昂。


~本文摘自《山海千風之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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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年9月22日 星期日

2-4

訪問者:鄭富璁;文字整理:吳學文、郭麗霞


陳月霞:我從小在阿里山自然環境成長,等到後來去平地念書,才見識到所謂的文明。這對我而言是第一次的衝擊,我覺得人跟土地、自然應該是一體的,這會讓人活得怡然自得。長大後,我第一次對環境的震憾是看了一些影片,關於核爆之後,大地完全沒有一棵樹,只剩下塵土、機器,我覺得很恐怖,那不是人住的世界。等我成年以後,我在1986年四月做台灣的植物攝影,在高山上行走,感覺山中無歲月,下山之後才發現這個世界上發生很多事情,那一次發生蘇聯車諾比核災,就在那個時候,感受到核電廠爆炸對人類有這多大的影響!

後來到東海大學上林俊義老師的課「科學哲學」,才真正了解核能問題的嚴重!當母親之後,在1991年毅然決然地走出來,參加第一次反核運動,那時候台灣的反對運動還處在極不平等狀況,我寫了一篇文章,用一個母親跟小學一年級孩子的對話方式,如何讓孩子了解核能電廠,為什麼它那麼恐怖?有一段很有趣:我女兒想跟我上街頭反核,我跟她講:「很危險!」
女兒說:「為什麼?」
我:「因為有人會用水柱沖我們。」
女兒:「那就叫警察過來。」
我:「警察是他們的人。」
女兒很生氣說:「那就叫政府來管警察。」
我:「這是政府要蓋的。」
女兒:「那,我們不要這個政府。」

我非常訝異,當時我們都還沒能力說我們不要政府。可是一個七、八歲的孩子就能很真誠地說出這樣的話。從1991年一直到現在,我都在做反核的運動,一直關注這個議題,直到去年311日本福島核災,好像核能電廠的問題才引起這麼多人的重視,好像大家才開始發現,它危及到我的家了、危及到我的生命了、危及到下一代的生命,大家開始站出來。可是大家只覺得危險卻不知道有多危險?我覺得這次十月十日反核行腳很重要的一件事情,就是讓更多人知道核能有多麼的危險!為什麼我們要走出來?依我個人的觀察政府的作為,我認為我們首先要做的是核廢料的處理,因為,台灣在走向全球化的過程中,我們趕上了核能電廠,但,在反核的立場上我們卻落後很多,反核就是核廢料的問題和核能電源的問題,特別是核廢料的問題,因為核能電廠出問題,可能只是區域性的問題,但核廢料的問題是全球性的問題,有人說把核廢料打到外太空,這又造成宇宙的問題。我認為沒有能力處理核廢料的國家、政府都沒有資格使用核能電源。

第二部分我要呼籲,在我們這次反核運動,我們要剷除專門在製造核廢料的幫兇~台電,特別是最近電費又要漲價。我們為什麼要容許一個我們委托經營的店家,對於自己經營不善,因為他們的顢頇、浪費、怠惰、不善經營…他們把這些錯誤轉嫁在消費者身上,基於這些理由,我覺得應該廢除台電。至於台灣能源的問題,我們要特別地來討論怎樣來取代台電,讓台灣的電力是一個平民化的,而非獨攬的,我們對他無可奈何,他可以為所欲為的,甚至於製造核廢料還認為理所當然。

問:您以前住阿里山,當時與現在的環境有何不同?
陳月霞:當然差很多,阿里山原來是以林業為主的地方,現在變成觀光事業,必須採用文明的素材,如電力,以前阿里山是自己發電,不用錢;水也是自己去山裡找,不用繳水費,現在引進自來水之後,就要繳錢了。另一個改變是一切都以經濟發展為主軸,因而不惜犧牲阿里山原始的資源、原貌,以討好觀光客,就看來的是什麼樣的觀光客,客源最多的就往那個方向去討好。所以今天的阿里山已經不是阿里山了,對我而言她已是面目前非了!
2002年我們曾經跟政府建議,至少在沼平公園那裡設一個林業村,但沒想到2013年當沼平公園開放後,她完全是一個可怕的改變,不但沒有林業村而且倒退回去,去投觀光客所好,所以走在阿里山沒有阿里山的味道,這是令我感覺悲慘的事。

問:生活在阿里山有什麼人、事、物讓您感動?
陳月霞:很多,我最近在寫阿里山100年的歷史小說,我覺得一個地區的生命、文化,在地人不見得知道,我對阿里山的每一個地區都親自到過,非常熟悉那裡的每一個地方,甚至每一個角落、每一棵樹什麼時候要開花結果、哪裡有什麼動物…但我發現自己對阿里山並不了解!一直到20年前開始調查,我做了20年阿里山的歷史調查,才知道原來什麼是阿里山的精髓。我經常一個人在山裡的樹上坐著,面對著雲海看半天或整個晚上,看日出、月出,這個自然的氛圍、環境給我很大的修身養性的空間。但是,現在已經變了,人心沸騰,過去那種修養的功能不見了,山的靈氣已在毀滅當中。如果今天要在阿里山得到山的靈氣,就是要遠離人群。
在我小時候成長過程當中沒有玩具,我們的玩具就是花草樹木,我們會玩辦家家酒,用植物當碗盤,開店,所有的小朋友都玩在一起,我們就像一家人,所以了解、很關心彼此。誰是誰家的小孩、脾氣如何,都非常清楚。可是進入了觀光業之後,這些都盪然無存了,那些情感甚至家人間的情感已不復存在了,為了錢,大家都變成了競爭的對象。
小時候,我個人很喜歡在山裡面鑽來鑽去,我有好幾次就像武俠片一樣要去山裡找高人練武功,所以我常常一個人穿了鞋就衝進森林,而且不選一般人走的路,好幾次陷在林中,這是我個人成長過程中,與自然融合度相當高的時候。

問:我覺得這些故事跟廢核息息相關,您認為呢?我想,當核災一來,這些美好的東西就會立即消失…
陳月霞:反核的過程當中,我們想到的是核電廠終極的爆炸問題、核廢料終極的處理問題。可是除了這些立即的恐怖事件之外,還有一個就是核電廠電源的方便性改變了人性、我們的作息、人與人之間的關係,特別是3C產品全都要仰賴電源,今天如果沒有了電源,3C產品就停擺了。所以,這就是所有的人被餵養成3C產品的使用者之後,沒有「吃」這個東西時,就沒辦法活下去!因此,我們需要的電源就愈來愈多,另外,工業用電更是嚇人,仰賴核電這種現象,我認為這是一種殺人性的、殺人心的、殺人和人間的緊密關係的嚴重問題。
曾有人說過:「我們可以來實施一天停電的生活體驗。」很多人就發現:「停電的感覺原來這麼好!」一開始大家很恐懼,後來發現這樣反而可以回來做他自己,完全可以平靜地回到他自己的空間。所以,我覺得電源愈來愈多,對我們生活的品質如何?是值得再深思的。

問:這次廢核有許多年青人站出來,您的看法是?
陳月霞:我不知道他們站出來是基於什麼?是我剛才說的那些理念嗎?或者是因為這次日本福島的核災,讓他們感到恐懼而挺身出來;還是這是他們要投注的一種社會關懷?我不了解,也就無法下評論。
但,我覺得年青人,如果能夠早一點跟環境議題接觸、認識,那會是他個人或他的下一代人很大的福氣。

(以下是陳月霞老師給大家的呼籲)
對於廢核這件事,有人支持、有人質疑,我想藉著這次的行腳活動,讓更多人了解核能電廠真正的危險,隱藏在內的問題,特別是核廢料的處理問題,我要再次呼籲:一個沒有能力處理核廢料的國家,沒有資格使用核能。因為核電廠爆炸是屬於區域性的問題,可是核廢料的處理是全球性的問題,甚至導致全宇宙的問題,作為宇宙生命的一份子,應該要了解、要非常清楚地去執行、思考這個問題,希望在這次行腳的過程當中,大家來互相討論、了解此事的嚴重性!


我覺得到目前為止,並不是每一個人對核能問題、核廢料的問題有那麼清楚與了解,希望在這次的行腳過程當中,我們可以到每一個鄉鎮、每一個地區,跟大家互相切磋、互相了解,真正的知道核能電廠對人類的影響。為什麼我要說:一個沒有能力處理核廢料的國家,沒有資格使用核能?因為,核廢料的處理是全球的問題,甚至是全宇宙的問題,我們都是宇宙生命的一份子,應該要了解更多這方面的議題,大家都可以站出來討論,不管你是有疑慮,或已經很清楚了,都請一起來思考、討論。

私房菜(2)「與狼共舞」~ 反省張力頗強的名片

陳玉峯

    
    「與狼共舞」藉著主角的心境轉換,對照式地反省「文明」與「自然」的對決,無奈、但不誇張地交待大時代的悲劇之必然。

    藝術反映時代的夢,好的電影自然也是文化深沈的反省。檢討原住民的問題之際,兩部電影不得不提及,即「小巨人」與「與狼共舞」,先談較單純的後者。


    由凱文科斯納自製、自導、自演的「與狼共舞」是一九九一年的名片之一,內容描述美國南北戰爭時期,一名因傷面臨鋸腳的軍官鄧巴,在兩軍對峙的陣前,策馬求死,不料引發該戰役敵方的潰敗,被指揮官視為英雄,得到最好的醫療照顧而免於截肢之痛。之後,由於厭倦對峙的內戰,鄧巴自請發配西部邊疆,單獨一人苦守倍極荒涼的印地安部落區,並在此間和一匹灰狼、當地原住民(蘇族)奇妙地相識、互信。


然而,就在「文明人」已可重返荒野、與狼共舞於原野,並為蘇族認同為族人之際,代表「文明」的美國大兵卻已軍臨邊界、蘇族人不得不因此大舉遷避。其間,為了他的日記本趕回碉堡時,不幸被大兵視為判國被捕。而蘇族人派勇士救鄧巴,也惹來美軍追殺屠村,影片末了,鄧巴偕其髮妻離開部落,而追兵已至,於是,在狼嚎聲中,影像遠走,字幕出現「十三年後,家鄉毀滅、野牛絕跡,最後一支蘇族部落向美軍投降,草原上的神話消失,美國邊疆傳奇成了歷史遺跡。」


    這部影片我之所以認定單純但很值得台灣人細品味、沈思的理由,最大的特徵係其標榜出何謂原住民式的『認同』概念,也藉鄧巴設身處地,對照式地反省「文明」與自然的對決,無奈、但不誇張地交代大時代的悲劇之必然。雖然在思想上有其重大缺陷(容後剖析),面對台灣原住民當前的現實困境,仍有足夠強的反省張力,這就是老片可重談的價值所在處。



§影片剖析

    「與狼共舞」的劇情發展大致可劃分三大段落。

    前段主述異文化接觸時,雙方的對立、誤 、競爭或廝殺等等難以避免的衝突,藉著反諷的手法,勾勒不同文化因彼此相互無知的出糗與可笑,卻在自然界的無垠無涯中,讓大地撫平任何的傷痛。主題則環繞著人生的荒謬性行走,強調人生其實祗是勇氣等人類德行,加上意外,導致出難以逆料的結局。


    影片破題就是鄧巴求死不得,卻意外救了自己的腳。鄧巴初赴要塞的行程中,馬車夫老丁嘲弄暴骨荒郊的遺骸,不意回程老丁即慘遭印地安人獵取頭皮,但導演顯然有意將老丁描繪為該死的人渣似的,只在臨死的鏡頭,丟給觀眾一絲不忍與異文化價值系統的對立現象。在劇中,鄧巴打撈河中雄鹿死屍,焚毀作水源淨化處理的動作,在蘇族人看來,卻是暴露行踪的危險行為;當鄧巴發現那匹灰狼出現的第一個動作是舉槍瞄準,狼不動,他也放棄獵殺。當他在河中洗澡時,猛然發現蘇族人正要偷他的愛馬,情急之下忘了赤身裸體而挺身么喝,蘇族勇士被光溜溜的怪人嚇得狂奔而去。之後,蘇族的小孩再度要來偷馬,鄧巴一緊張頭撞橫樑昏倒在地,小孩本可輕鬆偷馬,卻因意外而遭落馬斷臂之劫,終究無功而返。這兩次交會皆是互有損傷的不愉快經驗。


    後來,男主角慎重其事地整容理裝,手擎國旗、單槍匹馬要去找蘇族人「談談」,不意在荒野邂逅了正欲自殺的女主角;當時,代表體制最高形式的國旗在原野中,卻因大風吹襲下成了裹在鄧巴臉上的笑料。最後,國旗的最用途是當包傷的繃帶。在雙方互相猜忌、小心翼翼地彼此觀望中,一直到鄧巴在碉堡處發現野牛群,並將此訊息告知蘇族人之後,疏離的兩者才終於找到了共同關切的目標,也才終究得以渡過異文化接觸時艱困的青澀階段。


    這一段落也同時意味著文明人重返自然的不易與緩慢。


§自然生物的馴化觀念

    中段情節大致始於鄧巴與蘇族人逐漸建立尚有芥蒂的友誼初期,女主角受命偵探鄧巴來此的目的,但在發現野牛群後,鄧巴隨著部落傾巢追逐之。在逼近牛群時,卻發現有另一批人先一步屠殺野牛的慘景,他們入侵蘇族領域,只獵取牛皮與牛舌,以致於濫殺後的牛屍遍布草原。而蘇族則只獵取其族人年度所需的肉食。這樣的鮮明對比,正說明了兩者對自然資源利用的不同態度。


    而之後,蘇族勇士要去討伐世仇的獵頭族,鄧巴因非蘇族人,沒有資格參與討伐行列,只幫忙在部落照顧老弱婦孺。不料在勇士離開後,獵頭族人前來偷襲,鄧巴冒雨回碉堡挖出預藏的槍枝彈藥,協助蘇族老弱,力殲來犯的所有獵頭族人。正是這一戰,鄧巴才打從肺腑有了新生感。他在日記上描述:「這種作戰經驗很難形容,沒有政治野心,並非為了土地、非為錢財、非為自由,我們只為冬天的糧食而戰,為保護族群婦孺而戰……如今,我有了新的體會,我以自己為榮、為傲,以前我不知道鄧巴是誰,這名字已無意義,當我聽到蘇族人叫我『與狼共舞』,我才恍然大悟我是誰。」換言之,相對於南北戰爭的荒謬,鄧巴經過這次的為生存與生命而戰,終於產生與蘇族人同生共死的認同感,同時,與女主角的熱戀亦已成熟,於是,祭師為證,族人同賀下,牽手成婚,入籍蘇族。


    此段情節描述了鄧巴如何歸化於原住民、融入於天地、自然倫理的心路歷程 並相對地張顯出原住民的「認同觀念」──即不管血緣、不論膚色,只在乎是否認同族群,是否感受到自己與族人休戚與共、心血相連。透過原住民不同種族的生存聖戰洗禮,鄧巴終於發現了明確的自我歸屬,與白人後裔的女主角婚配,完成「入籍歸化」典禮,此一段落即全片重心所在,但也直到鄧巴的太太懷胎之後,酋長才承認鄧巴已經可以做個「頂天立地、踏上正途」的蘇族人。換句話說,馴化、認同,也得等到傳承有後,才算真正「入籍」。這種論調脫胎於自然生物的馴化觀念。事實上,台灣的鄒族亦有相似的特徵,他們以姓氏族為主姓,同姓即自己人,不必在乎出身或血緣所來自。



§原住民的「天問」


    在節令轉變的深秋,故事進入最後一段落。導演透過一個歸化蘇族的白人觀點,闡釋「文明人」如何掠奪、摧殘原住民族,其實正是由軍權、暴力、貪婪、目不識丁的莽夫所帶來的種族大迫害,不僅屠殺原住民,也摧毀自然整體生界。也就是說,末段係以悲劇的張力,訴說著「到底是誰野蠻」,控訴近一、二個世紀以來種族迫害的殘酷事實,而此等問題,充斥在世界各個角落。


    原住民的「天問」就此展開,十熊族()長細數五代前來犯的白人,其次是墨西哥人、德州佬以及當前正規軍的進犯。他不解地問:「……為什麼不問人就動手拿……,我們必須捍衛家園……」,於是舉族遷徙,但因「與狼共舞」(男主角)發現他的日記本存放在碉堡,萬一落在美軍手中將會循線追來,因此匆忙趕回碉堡,卻身陷美軍營隊,甫一照面,他昔日裸身保衛的愛馬,馬上就遭美軍槍殺,自機更被視同叛國,逼他帶路撲殺原住民。同樣的諷刺手法,「與狼共舞」所擔心的日記本,其實只淪落為美國大兵擦屁股的用紙罷了;他被俘時,灰狼前來送行,也橫死在槍彈下,至此象徵性宣告自然生界已告瓦解。在「與狼共舞」被審問拷打的過程中,他情願以蘇族人為榮,不屑於大兵的低賤。標明自然人的最後尊嚴。


    其後,蘇族勇士雖然劫得「與狼共舞」安返遷移後的部落,也埋下亡種滅族的禍根,然而大家都知道,歷來最大的擄掠燒殺,是不需要任何理由的!片尾的處理以留白讓觀眾馳想,但悲劇的張力頓時消失,代之而起的,是長長的狼嚎與人們的嘆息!


§盲點、無奈、及無能

    整部影片交織的,當然是文明與自然、外來種與原住民的對決,如同大多數白人沙文主義者的盲點,在解釋異文化接觸的悲劇導因時,大抵過於簡化,且不能承認,其實科技文明才是真正的罪魁禍首。況且幾乎所有白人觀點的電影,都會有心或無意地安插文明產品,如何有效的幫助自然人、自然界的片段,掉入「科技是中性、中立」的神話;對於入侵原住民土地的大命題也都無法交代,事實上相當於默認優勝劣敗的備生物競爭決定論」,把因果關係丟給歷史的無奈,而無能提出前瞻或突破性的見解與行動。


    即使如此,對台灣的大多數人而言,「原住民問題」好似從未存在過,也從未出現足夠刺激反省力的大眾化電影等作品,「與狼共舞」無疑提供了他山之石的部分反思,值得再度推薦。

2013年9月19日 星期四

向草履蟲學習


陳玉峯

地球上從最原始到最先進的生命,演化機制中的普世法則之一就是「嘗試錯誤」。生物學家觀察草履蟲如何從一個受困環境中找出口的方法:牠依據特定角度前進,碰壁了退回再規則地變換角度,持之以恆,總有機會嘗遍360個角度而脫困。因為環境通常不致於嚴苛、規律到每個角度都封閉(上蒼有好生之德),草履蟲變化角度也不會一度一度調整,但為確保不浪費的嘗試,特定規則仍然是有效率的策略。生物學家將此一原則稱之為「嘗試錯誤」。


小如生物個體行為,大到物種滅絕,基本的原則仍然是嘗試錯誤,達爾文的天擇說並不例外。

常識世界中,我們經常將「二分法」視為幼稚的表徵。然而,更複雜的思維仍然可切割為微細的二分法。其實人類的統合能力,還是可以微分為相對細微的二分對立。然而,得以深沈暸解「二分並不對立」,才算是更為成熟的心智。數學上「0」的發現是個天才與奇蹟。阿拉伯數字及往後的數學發展,都是天才與奇蹟。而所謂的天才,只是符合自然的奧妙,具有轉化自然法則為人類語言系統的人。微積分的發明、點的定義都是天才,電腦原理的「0、1」元素,舉凡人類開創的數學,乃至一系列公式、定律等等,最最神秘者,有史以來人腦創造的數學,竟然可以和宇宙現象密切合一,因而物理學家將之視為神秘中的神秘,無能解釋。

然而,由生物學的觀點,我倒認為很自然。

數學的確是人類解釋宇宙真理的一種抽象且正確的語言,數學的聲音是人類與上帝溝通出來的,也就是由演化過程中,上帝(自然)賦予人類思考的性質之一。人腦結構與能力,不妨可看成廣義嘗試錯誤或二分法長期運作出來者,是以透過人腦解讀自然,當然也是以自然解析自然,是最自然不過的事。

我心目中的生態教育必然是透過自然生界永遠存有新的意外與喜悅,用以刺激人腦思維產生新的擊發。我相信科學同神學,同一切學科皆存有終極一統的全定律,但絕非現今所謂知識或學科的整合而已。

學子面對現今所謂「資訊爆炸」、「知識爆炸」的時代,有必要認清真知與假知。假的知識如同草履蟲走過的足跡,真的知識是草履蟲嘗試錯誤的機制;假知猶如萬花筒層出不窮的映像,真知就是折射原理;假知是知識的倉庫、片斷的知、無所方向感的知,真知是活體心智的展現,隨時、隨地、隨狀況而流露的能力。學習的過程就是由假知邁向真知。

而今世界早已建立龐大的資料庫,教育的真諦絕非販賣死知識,鉅大的資訊常只是休閒娛樂的量販店,心智、價值、倫理、方向的面向,毋寧才是教育精義之所在。

學習生態者,就是向自然學習,生態學者擁有最佳機會同自然對話。真正置身於自然野地,才可能瞭解何謂上主之所造,定有其用意,也就是終極統合的大道理。雖然許多教會或神職人士不能接受達爾文的「異端」,但能了知達爾文天演背後更深沈的信仰,毋寧才是宗教的精髓。排斥天演論者,有可能是假知、假識或被萬花筒的虛像所迷惑,而非直探神創論。活體宗教是真宗教,現代每個人都是歷史的當下。進入自然界,人能輕易感知宗教情操,更能放下人執、人見。

先前常有一些文字工作者要求筆者撰寫「評論當今台灣的自然文學」,我總答以鼓勵即可,不必評論。事實上迄今為止,常見所謂的文字工作者書寫自然,卻並不解自然。他們呈現的宣說,基本上是都會生活、人造環境特質、人本中心概念,夥同繁瑣個人內心黑盒子的悶燒鍋所熬製的獨門羹湯,通常無關自然,尤其一些旅遊、爬山類型,簡直是無知與扭曲的競技場。

一個有趣的現象,現今都會冷氣房、咖啡廳內高談闊論自然主義、自然文學者蔚為「主流」,他們談論李奧波、愛默生、卡爾遜、羅爾斯頓、繆爾、珍古德、梭羅……,然而,這些「先賢」在他們的時代常是孤獨者(當然也有喋喋不休的銅鑼),其行徑頻常是與流俗扞格不入。可笑的是,不同時代、換個布景,大夥兒圍爐,將歷代孤獨的心靈放進烘爆機,膨炸出包包零售的玉米花,在台灣的街頭巷尾叫賣。而小販們匯聚成公會,宣稱獨佔市場與傲人的商機。

知識由經驗透過嘗試錯誤而累積、加成、再創造。人類的智能或大腦等身心皆由演化而產生。產生今人所有能力的環境是自然,但工業革命之後的人種大抵已徹底背離自然、摧毀原生人類大子宮。現今文明人、所謂文化人更以虛擬實境,創造幻象投射自然。於是,台灣的「變態自然」瘟疫般猖獗,而傳染途徑即廣義的教育,傳染中心是教室,感染後的潛伏期至發病期是一輩子。因此,台灣有必要開設生態教室,重新向草履蟲學習。草履蟲欠缺大眼睛,但牠具有數十億年天演而出的柔軟心眼。


~本文摘自《自然學習者的教育觀》‧前衛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