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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2月3日 星期五

【雲霧中的舞台─親暱的哥倆好】

陳玉峯
20161010日,為填補坔埔尚未明確的環境氛圍,我前往台中東區後火車站一側的信義街,一家迷你古老的車床工廠,拜訪李有恭伉儷。
工廠旁側路口,有間土地公廟延伸中壇元帥(三太子)的小廟,情境一樣是古老與太過熟稔後的陌生,近廟欺神?
台中後火車站李有恭先生工廠附近的中壇元帥神尊(2016.10.10)。
我準時叩門。車床上馬達咆哮著慣性。有恭先生和藹地招呼我的到來。
窄隘狹長的小空間後段,擺設著兩台機器,79歲的有恭熟稔地操控著車床。他工作,為的是防止老化。而迷你工廠有個小書桌,書桌旁有個馬糞紙盒,盒內有一相框,框著有恭先生在瑞峰的家園照片,正是我先前造訪的,李鑾芙先生住的百年杉仔茨。我訪談沒多久,有恭先生就打開紙盒,解說他的老家。

§ 寂寞而死的獨木
1938年生的有恭先生是李潤先生的兒子,李鑾芙的哥哥。李岳勳先生的爸爸叫李吾。李吾是老大,老二早年往生,老三即李潤,他們三兄弟合計生了10個兒子。這10位堂兄弟依年齡排列,李岳勳排第三,李有恭排第八。第三與第八相差18歲,但兩人特別親近,超有緣分。
有恭先生當然是生毛樹人,他話引就點出地名的變更,是李岳勳前輩的建議,李前輩認為「生毛樹及幼葉林」不雅,將之修改為「瑞峯與瑞里」!
他也說:「李岳勳這名字是光復後才改的,日治時代原名李栽。他是生毛樹分教場第一屆畢業生,第一屆招生不分年齡……」證實了我先前的推論。
接著,有恭先生敘述孩提時代,李前輩家以迄李有恭老家一帶,山坡地上的原貌,乃至講出一段讓人深思的山林話:
「我們屋後,有一片苦茶油樹之外,全面都是原始樹林。那樹木這麼大、這麼大!我說啦,我從故鄉出來都市50多年,現今回想過去,感慨萬千!有次我回山上,跟我弟弟鑾芙說:你種茶得到利益了,都蓋了樓仔茨,你有法度買最好的車,但是想想咱以前那些原始林地樹仔,咱攏甲砍光了!那些原始樹林哪是沒砍掉,不知該有多好啊!對整體環境該有多大的助益啊,太可惜了……
在我13-15歲…(1951-1953年間)左右,那些樹林砍光了,砍來種杉仔、種甘藷、玉米……」
我問:「啊砍樹時,你當下的感受是什麼?」
「那時想說啊樹仔那麼多,怽要緊吧,反正到處都是,綿延滿山都是啊,山林砍不盡的,使不知……喔!如今如果那些樹林還在的話,喔!」
眼前,在都會邊陲的家庭工廠車床邊,有恭先生流露的是半個多世紀之前,故鄉原始山林的胎記,以及台灣人早已遺忘的自然印象與情操;我不死心想要查證的自然底蘊,孕育李岳勳前輩的自然場域,意外地浮現。更讓我訝異的是,他指著百年老茨照片上,屋後的一株大樹,也是江彩鑾女士在我2016926日要離開該老茨之前,指著它跟我說:「原來好美好美的大樹,後來……」的那株,談出了讓我驚艷的感受:
「這欉樹仔是Hinoki,在阮阿公吔時代就足媠吔!以前,那邊整片都是原始闊葉林,全都砍掉了,留下這一株,剩下它。就親像咱人仝款,所有親戚朋友同伴都消失了,剩下咱一個人,足孤單,就一直退化去,很快地也會逝去。我的感覺是按揑啦!阿里山你去過吧?那些檜木砍光了,剩下那株神木,要嘛雷槓著,要嘛颱風,本來森林時嘸問題,後來它孤單一叢,很快地就死去了啊!」
我腦海中浮現1983年夏季,林試所台灣植被生態前輩柳榗教授有天很興奮地叫住我:「陳玉峯啊!你知道台灣檜木林砍光後,保留了幾株母樹,往往沒幾年就死掉的原因嗎?林學界研究多年,沒人知道,我終於知道了,你說呢?」,他刻意停頓再問。
「是因為寂寞而死!」
我自己山林探索數十年,了知大規模崩山地滑而後檜木苗大量應運而生,檜木苗必須在全陽光的3成以上,始克萌長。它們「手拉手、心連心」,緩慢共同成長,蔚為世界級美林。一旦森林砍除,獨留孤木,所有環境壓力從任何方向襲擊而來,特別是森林內的大氣濕度相對恆定,且森林本身可在每天的日循環中,於清晨時段形成林內降水,截留因蒸散作用的水分,讓根系再吸收。單獨一株大樹欠缺社會成員共同營造的環境保濕條件,容易夭折,遑論落雷、強風等,極端型因子的衝擊。
「寂寞」有多層次的解讀,生物之間、生物與環境之間,充滿變動性的交互相關,從物理、化學等無機環境因子的分析,乃至抽象意識的相互連結,絕非唯物觀點或論述所能涵蓋。草根與已故大教授從擬人化切入,可以引發若干聯想或聯結,而在深層結構、深層歷史學(deep history)面向,尚有豐富但不易以理性言語傳達或承載的意涵。
我到坔埔感受與勘查,可以推演該地原始森林的結構、組成與生態相關,但更想感悟形塑李岳勳前輩人格、性格的某種氛圍。從有恭口中可以確定,坔埔海拔約1,200公尺地域,正是紅檜在中部地區分佈的最下界,也是下部闊葉林樹種如大葉楠、香楠的上部界。
李前輩故居雖然位於南向山坡,必也受到塔山以降,阿里山溪溪谷雲霧日週期及年度週期等,雲霧吐納的影響,而李前輩童年時代,乃至其青年離鄉之前,竟日受到原始闊葉林大氛圍的影響,除了已開墾地帶,實乃蓊蓊鬱鬱的林海。原始性靈必有助益於心靈探索的向度,卻也壓抑相當程度的熱情,逼得青少年的他,在文化啟蒙的憧憬中,強烈渴望都會文明,但母體山林文化的印痕,究竟牴觸文明文化的性質,這或許是矛盾性格的初始胚胎。而他雖然受到日人文化強烈的影響,也受到來自母系中國文化的左右,造成他的二層次的性格衝突。第二層次殆即自身哲思的摸索,以及自我理想的張力,偏偏他又在哲學反思最強烈的青、壯年之交,遭逢台灣政權鼎革的劇變,思想價值觀潛蟄下朝向更大、更深層統合的究竟邁進,否則只能走向某種極端,或放棄式的從俗,也就是有才氣者最無法忍受的沉淪。時空際會,教我推測他的性格或有爆烈的傾向,也帶有逃避的頹廢?總之,各類成長背景的扞格,或已埋鑄其複雜思維的多元向度。
有恭先生車床邊的孺慕與慨嘆,勾勒出坔埔生態系的大概,也直接說出李前輩家園的況味:
「他家類似鑾芙現今的杉仔古茨,他外出都市以後,我伯父李吾與他弟弟李岳榮住那兒。李吾外出時,岳榮(十來歲)不敢獨住,我弟鑾芙過來陪他住。感覺上他家很陰,住那邊很『稀微』,足沒伴。後來,人走了,荒廢一段時日,土地被標掉了,隨後拆除,形成現今茶園……
他小時候去生毛樹唸第一屆分教場走的路,大約就是現今的車路。現今車路拓寬時,為避免干預各家業主地,儘量沿舊步道建築……
他家的位置看不到夕陽西下……」
有恭先生也談到他當兵前的環境:
「以前小偷偷雞鴨,現在雞隻無人愛;我住在坔埔20年,沒看過山豬啦,如今鑾芙在養山豬;小時候野生百香果很多,從草嶺到坔埔沿山徑撿,可撿整布袋,如今都不見了……」
李有恭先生的車床(2016.10.10;台中市)。
李有恭先生捧著家園的照片,解說寂寞而死的台灣紅檜(2016.10.10;台中市)。

李有恭先生珍藏家園照片的百年老茨,以及後方的一株紅檜2016.10.10;台中市)。


2017年1月23日 星期一

【雲霧中的舞台─瑞里國小】

陳玉峯
在我步出源興宮之前,簡宗妙先生書寫一個「聯體字」送給我,也就是將「人心想克服困難真快樂」,拆解組合而成「一個」怪字。這種無聊的拼湊部首或寫錯字時的自我陶侃,在文盲遍地的古代常見。如今在此內山鄉間再現,如同源興宮還停滯在鄭氏王朝時代,如出一轍。然而,歷史與現在或當下,恆常渾然一體。其實,人心從來如是,誰人不是活在過去的成分偏多?!
車行抵達瑞里國小,它是人工整平的一大片山坡階地,大門口及操場高出公路許多。公路旁,校門口公車站牌是「梅花山莊」。
走進校園,寬闊的操場撑出山間的空洞,少子化益增稀微,這裡的師生比必然很高。
大門口左右各一株樟樹高樹,樹幹上多附生的崖薑蕨。樟樹下植有台灣楓香。步上大門口的階梯兩旁,植有兩排龍柏,宣誓來自中國的外來統治政權,一樣主導著台灣的教育。我想來感染1933年李前輩畢業那天,「步出空洞的校門」的氛圍成了空虛。
我拍攝校園的各種角度,想像某張照片上但願出現「阿飄」,然而,現實世界才能真「見鬼」!
連接不同山階教室的廊道階梯猛一抬頭,四個字:禮、義、廉、恥!這四字一向是由虛偽狡詐、不公不義、寡廉鮮恥的盜賊在強調。而我台灣人從來奉行的是沒有道德的道德,不立文字,明心見性,右手做的好事不讓左手知道的禪門「無功用行」,偏偏被盜賊荼毒七十多年,如今的政權換湯不換藥,奈何!
唉!我不是來受氣的,一轉念、止息,祥和的山嵐清風洋溢。
我信步瀏覽著現代化的教室,很刻意的造景。聽見一群教師教導著小朋友「要如何慶祝教師節」,我趕緊掉頭,也想起1933年賴炳坤、洪恭乾兩位老師,對放牛囝仔李岳勳講的一席話。
我拍下教室門口,老師、學生脫下的,五顏六色的鞋子,這裡沒有窮人。幾雙拖鞋,分明是大人的!
一草一木查無故人。
眺望學校下方的生毛樹溪谷,告別瑞里。
今之瑞里國小操場(2016.9.26)。
諷刺性的標語(2016.9.26;瑞里國小)。
瑞里國小師生的鞋2016.9.26)。

一樣循著來時路,我切上阿里山鐵道的水社寮車站。
自從森鐵形同報廢以後,海拔1,186公尺的水社寮原車站改設為「蝙蝠教育解說站」。我來回百來公尺的鐵軌空無一人,只有二種聲音傳來。
一隻黑狗迎面朝我吠了幾聲後,掉頭離去;另種機械人聲則始終騷擾耳根。我走進原車站改設的小屋。
牆壁上裝設兩台閉路電視,循環播放著蝙蝠解說影片,空無一人,也沒蝙蝠。我拍攝恍若鬼域的解說站及鐵道巡禮,PoFB上,雲霧更加黏稠,且配上偶而的雨滴。折回。
空盪的水社寮解說站(2016.9.26)。
水社寮車站改成解說站(2016.9.26)。
水社寮車站附近(2016.9.26)。
水社寮車站附近的肖楠植樹。

公路邊再拍攝一土地公小祠後,終於返抵太平的望風台。
不知精確度若何,此臺附近立有海拔正好1,000公尺的鐵牌。
望風台被列為危樓,一條塑膠繩無力地垂盪在入口,宣稱若有傷亡,官方無責。
我坐在台內亭下,目睹夕照在茫茫渺渺的天際。多株桂竹的剪影,大致就是李前輩故園門口的景致。旁側江某樹梢吐露花序,提醒我時序深秋。
在此臺我將汽車旅程歸零。
不再停頓,我從望風台驅車返回台中家門,車行105.4公里,費時1小時30分鐘。
望風亭2016926日夕照。
望風亭旁的桂竹剪影,讓我聯想起李前輩故園(2016.9.26)。
望風亭旁的原生樹種江某(2016.9.26)。


2017年1月21日 星期六

【雲霧中的舞台─試圖興源的源興宮】

陳玉峯
揮別李家故園,行車至瑞里國小(生毛樹分教場)4公里餘。假設車路沿過往山路重疊拓寬闢建而成,李前輩在童騃年代每天的上下學,也將跋涉78公里路吧?!雖然他走的是下切竹坑溪谷頭的捷徑。
到瑞里國小之前,我先在一小間土地公祠,另在源興宮大廟,下車拍照、訪問。
瑞峯、瑞里地區的路邊土地公(婆)小祠,數量或密度屬於稍高者,而一進入瑞里村前的一家「福德宮」,標榜的是其靈驗,祠左側駁坎的牆壁上的油漆噴字,強調失物尋獲之類,似乎兼司「有(萬)應公」的專長,但也相應於李前輩對宗教「唯一特徵」是「靈驗」,下了註腳。此祠屬於瑞里村6鄰鹿仔菜林的在地信仰。此行,我拍了34處土地公祠。
很快地下抵源興宮。


鹿仔茶林的土地公福德宮2016.9.26;瑞里)。

原本我將源興宮列為必訪據點之一,是因為1927年設立的「小梅公學校生毛樹分教場」一開始上課,是借用源興宮的空間當作臨時教室,李前輩小一時,就是在此唸書的。
一進源興宮看見的神明雕像,以及廟口廣場右側,立有「五營房」,乃至瞭解主祭神明的變遷,本章起頭的「疑惑」豁然開朗。我認為梅山鄉的瑞里、瑞峯的早期移民,必定含有反清志士,且或有陳永華佈局下的族群後代參差其間,也可能具有將三太子帶進台灣的主事族群的後裔。這不是李前輩一家族的事,而是三、四百年華人在台灣傳承靈性主體,以及民族主義的隱藏性傳承的大議題,同時,事涉台灣人、台灣文化的根本性格或「基因型」等,內在被扭曲的機制。此一結構或因果關係若不得突破,治台灣史則永遠在表象、假象徘徊滯留,也很難大破四百年台灣人的「被詛咒」,更要命的是如今,同樣模式的中國毒污及政治傾軋鋪天蓋地,台灣始終在帝制中國的併吞危機之中,而從來「亡台在台」的根本問題,很大的一部分也在於此。
瑞里興源宮是李岳勳前輩小學上課的地點之一(2016.9.26)。
源興宮正殿今貌(2016.9.26;瑞里)。

五營房內的佈設2016.9.26)。
源興宮廟口右側的五營房2016.9.26)。

我這裡的書寫,結論先行。
結論不楬櫫,則李岳勳前輩一生離奇與坎坷的背景不清不楚;李前輩在台灣歷史、哲學史、宗教史、思想史等,劃時代的最重大貢獻則不明不白。我認為李前輩合該入祭台灣建國太廟的主靈位之一,否則我的書寫毫無意義。
以下,只摘錄源興宮之我見:
1.1933年出版的日治《台南州祠廟名鑑》記載,1872年木造建成,最初供奉中壇元帥、吳鳳、五穀王、鄭成功與觀音佛祖。
「觀音佛祖」是馬祖禪的特徵之一(陳貽賢攝;2016.12.19;水社寮)。
這就對了!這裡正是陳永華徒眾的佈局,在北界深山最後的孑遺!也是《禪在台灣》論述的主軸之一。
觀音佛祖是馬祖禪的標誌之一;鄭成功是陳永華必須奉祀的神主,無論生前、死後;五穀王(神農)是屯墾的表徵,也是宗教隱形的斗篷,例如果毅後陳永華詐死後,藏匿的山林區,或如後勁也有如是傳承;中壇三太子是「禪除」的方法論(陳玉峯,2012ab20132014 etc.);最特殊,也是中部深山化的吳鳳,一則代表華人入侵或不得已遁入內山,同原住民打交道的圖騰,也有震懾原住民的用意,因為鄒族人殺掉吳鳳之後,緊接著發生瘟疫的巧合,導致一方面痛恨日本人、中國人將吳鳳神格化的污蔑鄒族人,另方面卻震懾、恐懼於瘟疫神話或迷信的心理壓力,始終不敢揭竿、豎旗明著反,甚至於1980年代末葉,吳鳳塑像的搗毀,並非鄒族人所主導。
吳鳳神像在今廟中有兩尊,一尊是文身正坐;另一尊是武身騎馬。那馬頭的雕塑很肥大,必是出自素人雕匠之手。我認為吳鳳塑像,如同禪門被迫道教化的手法,一樣是「應現觀音」的化身。
2.建廟以來,《梅山鄉誌》638-640頁敘述,因靈驗而信眾日眾,涵蓋太和及瑞峯村。又,先後加塑三官大帝、五府千歲及土地公等神像。1909年、1952年兩度重建或修葺,1982年重建為今貌。如今主神改為池王爺(鄉誌638頁),且登記主神為池府王爺及吳鳳,「但就當地人來說,主要神明卻是中壇元帥,反而五府千歲是陪祀神」,而廟地是三太子選擇今址者,稱之為「回龍顧祖地」(639頁)。
鄉誌640頁記載主要祭典年內有4度,每年有5次「五營」的「犒兵」。該廟的爐主頭家編制龐大,計有爐主、副爐主各1位之外,另有11位頭家。我認為此廟此面向象徵「雜姓村」,也就是反清志士的匯聚地,故而「頭家」眾多。
池王爺等「王爺」雜姓,我認為是反清志士的障眼法,「王爺神明」的前身乃漢、唐乃至明國時代各種官位或人臣表率、自我犧牲而顧全國家民族之忠臣等等,基本上我視同故佈疑陣、混水摸魚的設計。試由閩南歷史詳加考證,加上流亡台灣的閩粵原住民等海民因素,為何要拜那些毫無文化血緣、非親非故的「不同世界」神祉?
我認定最可能的歷史是,反清志士往梅山的內山藏匿,形成雜姓共存的瑞里、瑞峯村,乃至再向太和或各地延伸;犒兵五營、祭典等,殆為義士聯絡聚會的隱寓;而主神的變化,或可代表各姓氏集團的權力或責任之輪流分配,頭家、爐主的問卜遴選,也是舊時代政治勢力分配的變型。至於池王爺,我始終視同陳永華的化身。
很可能我會搞混反清人物與各種神明在時空流變的對映,但原則應無誤。
3.2016926日我訪談廟祝代班簡宗妙先生(1948年次),以及旁側其友人陳代靖先生。他回答源興宮主神為三官大帝、太子爺公、五府千歲。我請他開鎖,端出吳鳳武身騎馬的神像讓我拍照。然後,問他該廟特徵為何?他卻回答說,每年盛會為農曆618日的池府千歲生日,以及99日的太子爺公生日祭典最熱鬧,有「烘騙龜」千斤供信徒卜杯切片帶回家吃,更有小黃金龜賜福,卜得小金龜的信徒,隔年得還2千元工本費,外加捐獻云云。他說的主神與祭典盛況重疊的是「太子爺公」,另則為池王爺才是最多信眾者,似乎暗寓顯性主神是抽象神的三太子,隱性主神是設計佈局的陳永華,我瞬時了然事實上神但只一尊,也就是終極本體的,隱藏在後的「觀音佛祖」,代表傳承的人性、人心等靈之主體;「人神」則為歷史人物陳永華;三太子本來就是「禪除」自我的象徵;吳鳳是落籍內山的務實型地頭鎮壓或鎮守;五穀王是陳永華的內政政策;土地公是在地基層,土地生界的管區派出所。其他神明大抵是障眼佈局,或逢機緣加入者。而外五營及內五營,乃遵守鄭氏王朝列陣抗敵的基本模式,或濃縮的印記。至於神像下方有個小龕,供祭虎爺,聊表鄭氏王朝的官符。
4.我從李前輩獲致解謎的啟發之後,另行揭開鄭氏王朝在宗教、廟宇設局的公式乃「神明三明治」,也就是後殿為本體觀音(觀音佛祖);前殿是應現觀音,也就是隨著時代變遷,外來統治強權嗜好的神明,或因地制宜的,或隨政局、人事象徵的,或故佈疑陣的各類神明,畢竟,神佛無形,應物(時、局)現形;最前方的香爐或「顧爐」的抽象神三太子,代表禪門禪除人心、自我、幻象的「禪除」方法論。後殿的本體、前殿的應現時局,以及禪除心法的三太子或香爐,正是廟宇結構的三層次、三明治。
附加者,主殿主神右側廂房或護龍為主神的父母、祖宗,例如媽祖廟的「聖父母殿」;左側可以是歷代住持、各宗主神位或其他。
而台灣傳統家庭的正廳,正是廟宇的簡化或濃縮版。
主神是應現觀音,任何神明通通可以;主神背牆總是有幅觀音畫像,代表後殿的本體觀音或觀音佛祖;香爐是三太子的方法論「禪除妄相」,無論有無小尊的三太子神像。而神明右側擺設該家庭的神主牌,也就是列祖列宗。一般家庭沒有廟住持神位而已。
而我檢視瑞里源興宮舊貌(《梅山鄉誌》640頁,圖8-1-39),發現其外觀造形,其實與李鑾芙先生的百年杉仔茨雷同(李岳勳前輩消失的家園亦然),顯然的,陳永華的設計不僅在形而上,連形而下的民宅也是廟宇的簡化版。
源興宮改建前,前柱是以杉木架在柱珠的石頭上,李家老茨完全相符,但廟體在木柱後,多出了龍柱。
因此,民宅乃廟體的簡化版。人、神同構。
因此,我說「源興宮」立意「興源」,旨在恢復鄭氏王朝的古代印記。
本章我由2016919日開撰,921-22日在台南上課、台北遠見雜誌社決選「綠獎」,92425日繼續寫卻寫不下去。因而926日在梅姬颱風來襲前,踏勘瑞里、瑞峯。接下來花了2天,整理錄音逐字稿及照片。然後,929日至107日期間,上課3天,另分別到雲科大、台大歷史系、高雄鳳山市議會、勤益科技大學演講4天次,107日前往北斗鎮口訪鍾逸人前輩,加上準備上課、演講內容等,直到108日至1010日凌晨,一氣呵成,也終於撥開嘉162甲道路到瑞峯坔埔,梅姬颱風的雲霧,而李前輩家世及梅山鄉歷史的迷障,終於在源興宮的際遇,打開了時空的一道曙光。
「太子爺」是禪佛教方法論「禪除」的特徵(2016.9.26;源興宮)。
個人認為源興宮的主神應是「池王爺」,也就是陳永華(2016.9.26;源興宮)。
吳鳳文身神尊(中偏左)2016.9.26;源興宮)。
簡宗妙先生捧出吳鳳武身騎馬神尊讓我拍攝2016.9.26;源興宮)。
吳鳳騎馬神尊2016.9.26;源興宮)。
臨行,簡宗妙先生書寫聯體字贈予我2016.9.26;源興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