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2月28日 星期三

【大樹講堂演講前菜(2018.3.17) ──人生的光譜】


陳玉峯

201416日我在半屏山調查植物社會,忙碌著登錄物種與相對數量,一抬頭瞥見視覺的酥麻,立即拍下這張血桐葉背及葉柄的影子:

調查另一樣區中,烏臼滿樹的紅葉正當時:

地上,從來沒有任何一片落葉刻意安排過,鋪陳時空的一幅印象:

撿拾一片落葉向光,拍下當時意象:

旁側,台灣海桐的綠葉,閃爍明滅在陽光與光斑的交錯中,翠綠的葉肉與大小葉脈,織成一幅錦繡:

一般來說,多數人看見這些圖片、影像,大抵都會有不等程度的美感感受,拍攝者呢?當然是他在取景剪影當下,認定是較美的、最美的(通常很少有最美的感受,而是抓不住他心目中「最」美的,這張美,那張更美,恨只恨抓不住),不同的人必然看出不同的角度、裁切,然而,何謂真、善、美或人類共同認定的龐多讓人趨之若鶩,甚至生死相許的事物(務)?

2018年2月27日 星期二

【《自然與宗教》隨筆11 ──過去心、現在心、未來心不可得】


陳玉峯

十字架的交叉點可象徵「心」或「真如」。

多年來我逢機演講、上課常會舉一例,要人分析何謂「自我」?我說:
請你將從小到大的照片,依時間順序排列,隨便你多久挑一張。凝視著你的流年變遷,有時,你會覺得「這個怎可能會是我?」、「當時怎會是這個模樣?」,請問,每張照片拍攝的當下,有沒有一個當時的「自我」?當然有啊!那麼請問:從呱呱落地到如今,哪一天、哪一分秒的「自我」是「固定不變」的?沒有啊!
既然沒有,請問那你在堅持哪一個「自我」?從小到大,太多人被灌施「人該實現自我」,請問歷來你在實現哪一個「自我」?(註:繼續延展下去龐多類推)「自我」、「我」是什麼東西?無數人或你自己無數次要你認識自己或自我,你認識了多少?
每一個個體從受精卵開始發育、生長,一般大約20餘歲完成生長極限,且開始「老化」。而各種器官、感官系統在胎兒時期逐次成形或產生接收的能力,例如聽覺,尚在母體子宮內即聽見「兩個人」的心跳聲,以及母親環境周遭的聲波。說來好玩,人在死亡過程中,聽說五官最後消失的也是聽覺(註:因此,台灣人說別「吵死人」!)。
決定絕大部分身體的發展,當然是你的DNA,且一般每個人宣稱的「我」,當然是肉身這個載體(或臭皮囊),加上大腦的運作及全身聯結起來的,籠統稱為「心、心智、心靈……」,簡稱為身心,但「心」的部分固然其基本功能、特徵也是由DNA所決定,但是,絕大部分的內容卻是由成長及生活過程所賦予的經驗所構成,環境、際遇決定了很高的比例。
人腦模型(紐約;2011.6.10)。人腦是心之所在?

我看過我女兒在搖籃時期,自行伸出兩手掌,盯著她的手指在活動,然後笑開了。也就是說,她發現了她的心念可以指揮手指的活動,她的身心開始明顯的「合一」,後來,她就不會(通常)去想這個問題了。另一端,人年紀大了,發現身體愈來愈不聽使喚了,心有餘而力不足了,「剩下一張嘴巴了」,開始說身體「健康」就是最大的福報了,OK,這階段的身心又漸次「分離」了。「合一」及「分離」只不過是表面上的形容。
如果我以唯物的角度敘述,我認為所有生命從第一個細胞,到肉身完全裂解成分子、原子的「塵歸塵、土歸土」的過程中,一般所謂的身、心,都是漸次、程度等第的連續、極其複雜的流變。從無機分子等,組合成有機分子、組織、器官、各種系統,到完成個體,「心」或「意識」的功能也愈來愈多,目前已知宇宙中,以人的「意識」為最強大,而且,都處於不等程度或劇烈的變化中。
坦白說,就本質或深層構造、功能現象而言,我認為唯心、唯物的分裂或分道揚鑣,根本就是人類文化進程的重大迷航!
宇宙任何物質均有意識,但有極端差異,人是已知意識最強大者。

阿里山所謂「永結同心」的枯樹頭已破碎,試問何謂「心」?

有些宗教系統宣稱,人是四大「假合」而成,我說「不對」,是「真合」而成,那個「假」字並非邏輯「真、假值」的「假」,而是「暫時性、階段性或者假借、借(藉)機緣」之義為宜;古代說「四大、五行」等用詞,只是象徵性的假借而已,今人不須延用且增加誤解的食古不化。
由於目前人類思考習慣根深蒂固,語言、文字的發展也太侷限,而無能表述這些身心複雜且整體的流變,因而只拆解部分作分析,且要求每一步驟符合理性因果律的完滿,因而流於「機械論」的窠臼;唯心敘述同樣辭窮,且根本說不出口,從而招致「神祕主義」之譏。事實上,兩者皆是抱殘守缺、劃地自限。
然而這些問題極其龐大,沒辦法在此談論,我只是要提醒,討論自我、我、身、心、意識、靈等等,充滿無數的歧異,似乎沒有兩個人會完全一致,因而延伸太多的爭論其實都是彼此無交集之所致。話回「自我」、「心」的議題。
嬰兒、童騃時期的「自我」,是由還在發育的大腦或心智(本能),加上少量、有限的感官識覺接受到的經驗,以及無窮身、心互動下存儲的記憶所組成。此階段的DNA、「本性」、生物性居多。我們之所以說「天真」、「童真」,通常並非指其本性、本能的一致,而是相對於通往成年、老年階段,後天記憶、經驗、思考及行為慣習的比較而來。
「心、腦、智、我、自我」的流變中,一般籠統假設有個「固定不變」的「靈體」在背後,也就是能知、能識、能感的主體或前文等「我覺」之上,「我覺」背後才是「靈體」(不沾染任何現象界的宇宙本體的一小部分)。
隨著成長,接受教育、與人或與環境的互動,產生了愈來愈多的經驗或記憶,這些東西就是所謂的「知識(經驗)」,佛教稱之為「色塵」;這些經驗歷程感受的內容,大抵就是由能知、能識、能區辨的「我執」(「我覺」的下一層)在執行,也就是先前我書寫中的「分別識」,可分辨善惡、是非、高下、明暗、黑白等等一切二元論的內容,這些內容組成了知識、常識的體系,構成了一般所謂的「自我」。「自我」大抵就是知識、經驗一直在累積、變動的組織結構「活體」。
所以過往我說「自我」大致上就是人的精神主體,同環境互相作用產生的經驗總合,或說知識、常識累積系統的形容詞。這些「色塵」、「自我」隨著年歲愈積愈多,阻絕了人跟他能知、能覺的主體的相通!所謂的「覺悟」,通常指的是,回到能知、能覺、能感、能受的那部分本身或主體,因為上帝從來沒有創造一個有經驗的人,我們從來不是經驗之所生!人,隨時隨地可以從「心」(新)開始,注意,「新」字有個「斤」,指的是要砍除「色塵」的執著。凡此「執著」,正是絕大多數人所謂「命運」的內容,我們絕對有能力決定自己的命運,就看你願不願意丟掉、放下「自我」的慣習支配!
塑膠製作的印度橡膠樹(2016.6.18;高雄),像極了「自我」之取代「我」!

實像?虛像?實我?虛我?

接著,讓我們檢視「自我」讓人「受苦」的究竟原因。
任何人或「我」,就是時間與空間交織、交會的原點,如同十字架,一橫一直的交會點就是「我」,也是「心」、「本體」。看到十字架,提醒你,要回到本心,而不是色塵的自我。所謂的人生,就是每個人(身心體)在時、空交會點所連結出來的曲線。
每一分秒的「我」都不一樣,因為你一察覺每個當下的「我」之際,已經不是那個「我」,而是知識、經驗系統的「自我」。絕大部分所謂的「活在當下」都是鬼話,根本就無法表述當下,除非你感悟那個原點。「活在當下」應該指的是一塵不染的原我、原心的察覺,而不被「自我」所束縛、左右。
十字架交叉的原點,正是如假包換的佛教所稱的「如來」!
這個「如」是本來就在的,根本不用「來」!跟來、不來根本無關。因為「自我」太深、太重,才強調要「如來」,或原我、真心、真如的「出現」。
理性、認知上,我們都理所當然地認為「過去、現在、未來」是正確的順序認知,事實上,絕大部分我們心的認知是「未來、過去、現在」,或者「過去、未來、現在」的順序!人的「未來感」並非客觀的時、空順序,而是在意識層面的感受。
對「未來」之不安,是擔心其「不來」或害怕其「將來」,而擔心、害怕的原因,就是自我(色塵、經驗或知識系統、記憶)取代了「原我」,那個如如不動、無所從來、不來不去的「我」被遺忘了。
差不多可以了!《金剛經》說過去心不可得、現在心不可得、未來心不可得,這三個心大抵就是「自我」啦!只是色塵、經驗知識系統啦!先生,你要吃哪一種「點心」?!
這些色塵、知識經驗系統或自我,阻絕了我們跟十字架原點或「我」的聯結,但這個原點從來是超越時空的,是人類將此原點假設成固定不變,於是就有自我、「有我」,要多一點東西、要貪婪的心就愈來愈大了。
本來這個原點、原「我」或「心」,或「靈體」,或whatever,是沒有時間、空間的,也就是「念念不住的」,根本連參考點或座標原點都沒有的!這個「原點」只是為了讓人可以憑藉而思考的一種假定而已,更何況「自我」!
傅翕的「空手把鋤頭,步行騎水牛;人從橋上過,橋流水不流」,第一層次可以使用時空的相對論看待,但他的原意,比較可能是在形容那個「原點」、「心」,無法以自我去抓住吧!?
事實上,長年來我反覆書寫多次這類概念泡沫。有我嗎?無我?有自我?無自我?你還是堅持你的自我?再玩下去,還是精緻的愚蠢?

2018年2月26日 星期一

【《自然與宗教》隨筆12 ──大樹講堂簽書演講,兼由馬頭山談起(2018.3.17)】


陳玉峯
綠精靈的無窮生機。

當我寫完過去、現在、未來三心不可得之後,感覺這面向可以暫時中止了。春節前後書寫這系列,恰好到初九「天公生」結尾,也恰好想來有氣,天公不是宇宙大帝嗎?祂還有生日?還得「被出生」?這大抵是晚近年代被擬人化、流俗化的結果,而根本的原因是中國帝制禁止人民祭天祭地,那是皇帝自稱天子的壟斷,依階層劃分,諸侯祭山川等,尋常百姓只能拜自己的祖先,導致「天公」與人民太過疏遠,久之,神格也普遍低落,只在邏輯上維持一個空殼,且這個空殼應該是《封神榜》出版後,才藉神怪故事勉強維持的「神殼」。台灣「諸神」當中,最陌生、最不浪漫、最沒故事性或最貧血者,非玉皇大帝莫屬。
請回世間法。
農曆年前我問護樹協會的老闆張美惠小姐:「要不要新書《台南的生態綠化》?」
她回:何妨在「大樹講堂」辦個簽書會及演講。所以就敲定2018317日下午2時,在台中市忠明南路78938F1開講。
說起「新書發表」,我曾有一次《展讀大坑天書》的經驗最勁爆,一整天只引來一個人要買便當,直是破天荒,也成了「新書發表」的大笑話。從此,留下「美妙的」記憶,也不再有「發表」的念頭。近十餘年來,出書是向自己的交代,見證尚有呼吸而已?
然而,2017年我合計撰寫或出版了9本書。其中,《台南的生態綠化》既是植被生態專業,也是個人研究調查的某種回憶錄。我不知道拙作能予人何等啟發,我只知道忠實地盡我天責與本分。
現代人資訊太恐怖,除非夠膚淺而切中亂流浪潮,否則出書早已是夕陽行業的一抹殘紅。三、四年來我同時將撰寫的,也進行口述、廣播。經過三次的聽友會,我得知會聽我廣播,甚至「著迷」的年齡層從9歲到99歲。日前,一位朋友告訴我:
「我那4歲半的姪子,主動要求聽您的廣播輯。他會自己充電,自己一聽,一、二集吔!老師,您的聽眾群年齡得下修為4歲半!」,哈!果然「心」無年齡,只在投不投緣、契不契機。
長年來,我一直很想開講人生哲學,因為光只讀書,存有太多隔絕、誤解,面對面的聽講與問答,通常才是心智交流、激盪的最佳方式。然而我一向太「自私」,不善於頻頻的人際,或說,我太吝惜與人相處?也許,是因為說不出的苦衷?無論如何,我還是盼望今後有機會開辦定期的交流,而不敢說「授課」。

筆者第一次在大樹講堂的演講(2017.7.29)恰逢尼莎颱風來襲,台中市也停課、停班,但各地開車前來的朋友竟然風雨無阻,將小教室擠得水泄不通。

除了人的存在哲學之外,我一生念茲在茲的,孕育、滋養人們的土地生界,我畢生鍾情專注的植被生態,其實正是國家社會文化、民族族群生存長久度的根本與活水源頭。而台灣在政權特定偏頗的目的之下,剷除了台灣人跟土地、自然連結的臍帶,卻在民主化、自由化的進程中,以極其膚淺的形式主義,取代了自然土地認知的長遠大計,只為短暫的政商利益而為所欲為。如今,在早已過度開發,土地生界承受壓力已高居全球之冠,且自1990年以降,台灣已走上潰決的不歸路,但國家整體施政仍然對生界議題蓄意漠視。
眼前的一事例,馬頭山遭遇事業垃圾掩埋案,浮現的就是這系列問題冰山的一小角。從我2017115日首度勘調馬頭山迄今(2018226日),依我所理解,按照撰寫研究報告最後化約摘要的習慣,我會說:
~制度是所謂合理化、合法化的變動性的形式,從來不是公正、公義及真相的化身,更不用說什麼理想或遠見~
我第一次跨進馬頭山區走沒幾步路,楊國禎教授就大叫「大葉捕魚木」,絕對稀有的物種;我們一個月內勘查三次,還沒有真正實施調查,登錄的植物就超過300種,而開發單位據說調查約一年,環境說明書登錄的植物竟然只有197種。反開發的自救會提出這些發現,環評會要開發單位補件再審,所以開發單位委託的公司再補行調查,然後宣稱大葉捕魚木等,不是農委會公告的稀有植物,而他們也會進行假植、復育。對其他動植物等,提出的理由是別的地方也有,云云。
如果這樣的理由可以支持開發,根本就不用環評,為什麼?
1.漫長申辦、調查環境資源過程中,草率行事,直到20182月才肯承認有大葉捕魚木等物種,只因其等尚未被農委會臚列為稀有,所以就沒關係?準此邏輯,政府只要依據所謂稀有物種的分布地,劃出不可開發區就好了,何必環評?
試問稀有物種誰人指定的,指定過程是何?全台灣都清楚、完整調查過所有生物的稀有度跟存在地嗎?從來都不知道的物種出現時,例如同樣在青灰岩地層新近才發現的未發表的新瓶爾小草、小花遠志等,或嚴重瀕臨滅絕的水社黍,或瀕臨絕種如胡麻草、高雄獨腳金等,或資料不足物種,或易受害、接近威脅等,大約20物種植物,如果再仔細調查,難保不會出現在欲開發地區,則憑藉已公布之稀有種名錄做開發可否的判斷,環評的功能及意義盡失。
2.開發單位列出一些生物說沒問題,反方說有什麼物種,開發單位隨之再說有什麼,也沒問題,準此邏輯也不用做環評矣!試問誠信何在?只為開發而合理化一切嗎?而環評會委員們有沒有人調查過該地?憑藉著什麼專業或誠信判斷,斷定生物沒問題?
3.我們窮畢生研究,直到近來才明白青灰岩地層生態體系是百餘年來失落的環節,政府理應凍結重大開發案,先行全面調查規劃、分區後,再予考慮種種合宜的國土分區,何況馬頭山區尚存全球唯一的梅花鹿天然孑遺族群,這是世界級的保育案例,懇請國家當局立即進行DNA的檢訂調查。
4.如果說假植、復育生物就可以通過環評,那麼全世界沒有什麼地區不可以開發,台灣生界經由250萬年的演化只是笑話,人類也不用上帝、神佛!遑論環評。
還有高雄文化的根源就是刺竹天然林,以及從鄭氏王朝以來,反清志士流布山區,跟西拉雅原住民合體、宗教文化大融合,且從中產生台灣價值系統、台灣主體文化,以及許多神話、故事的原鄉,馬頭山實在是台灣主體文化的聖山,牽涉到自然、土地、生界、歷史、民族、宗教信仰,甚至靈界的深層,並非掩埋場的技術性層面問題。
台灣人從自然到人文的發展由於太多政權更替迅速,珍貴的遺產一代代快速流失,我何其盼望、祈禱上蒼垂憐,再怎麼「利」字當頭,總有普世人性的希望,但若全民迷失,終究只會走向滅絕。但願各方「業主」良知發現,我願無償協助馬頭山規劃為商機旺盛的生態村,永續傳承這代人的智慧與珍貴的公共遺產。
也就是說,雖然今年我已屆齡退休,我願以殘生的微薄心力,在自然情操、土地倫理、人心哲學、保育價值及價值保育與創發,善盡一口氣的天責。
大樹講堂的第二次開講,我會詳加思考如何帶給朋友們一場心靈的洗滌或智能的營養午餐。

2018317日演講的場地可俯瞰台中盆地。



2018年2月25日 星期日

【《自然與宗教》隨筆10 ──「禪」除精緻的愚蠢,而土地公是根本禪】


陳玉峯

我從自然界逆向禪除。

 個人後期最常演講的題目之一是「台灣的土地倫理」,我認為這是生態學課程末了,「生態哲學」的核心概念或中心思想之一,也是兼具及最具在地特徵與普世原理的內涵。
如同我曾經在南一段山旅行程,遭遇近乎噴射氣流或風雨的襲擊中,在人命極其脆弱或高風險的過程裡,我心一片平寧與喜悅,因為我快速地流轉、咀嚼,發現我一生的一些過往的「發現」,或說,由理解、瞭解進入悟覺、靈覺的過程。我認為「禪悟」最大的可能性,是發生在生命、生活中極具挑戰、淬煉,甚至水深火熱的過程中,某些奇妙的心性撞擊,而不是坐在教室或禪堂的悠閒(當然我不會否定其亦可能發生,但深刻度、真實度偏低),更不是理性、邏輯思維的推導,而常常只是「我就是知道!」,而且,說什麼「禪悟」或「禪」,往往會是不必要的誤導,讓人誤以為「有」什麼東西叫「禪」,而陷入概念、理念註定是死胡同的迷思!我甚至於也不知道有何「境界」可言。
我只是要如實地說平常話,我確實的感受,而不排除特異智能或心性的人的一些「超凡入聖」的偉大見地,但即令再超凡、再怎麼偉大,如果用來蠱惑人心、招攬信眾、成立幫派、詐取凡俗物者,我百分百確定跟禪無關。
生活中事實上常常或偶而,會有「禪悟」的現象,也就是意識到自己之所以能夠意識的那個東西。「那個東西」也只能是「意識」!
墨點櫻桃的新葉如花。人在自然界中,意象可以自由馳騁。

「那個東西」在全球不同民族、族群及個人,會穿上層層的,時代的、文化的、生活的、概念的、五顏六色的、千奇百怪的外衣,所謂的「禪悟」,我戲稱為「裸體主義」,就是脫光層層迷紗,跟你自己裸真到「最內層」的相會。
今人解讀古人所謂禪的「公案」,遠比古人當時對談的狀況更麻煩,最可能是不知所云,因為多了時代落差、生活慣性、概念語辭、知識系統的天差地別,還有個別差異,何況,概念遊戲本身就是不斷創造本來就不存在的精緻的愚蠢。
順著李岳勳前輩的《禪在台灣》的詮釋,我用我的方式塗鴉。
提問:如何是禪、佛?萬法歸一,一歸何處?
答:
1.  趙州:「我在青州作一領布衫重七斤」。
2.  洞三守初:「麻三斤」。
3.  雲門文偃:「去!」。
4.  聳聳肩。
5.  沉默。
要理解或瞭解前3答,你必須知道一些古老的典故及「小學」字義等,例如「青州」是《書經》上的〈禹貢〉篇章記載的地名,該地生產紡織品;「重」不是重量,而是重重、層層的意思;「斤」是指剖析、剖除;「七」或「七層」即指「眼、耳、鼻、舌、身、意及末那識」的七種「識」或「感官識覺」。大乘佛教將人心分成「眼、耳、鼻、舌、身」的五種感官識覺,而第六、七、八識即「意、末那及阿賴耶」。簡單地說,「意」可以指所有的思考、意志、意願;「末那識」約等於潛意識;阿賴耶識則近乎「靈魂」。
「一歸何處?」,趙州的回答是,我的靈魂(也是佛)在青州披上了七層的衣服,而成為現在的「我」,七層盡褪,「一」在那裡啊!
而「眼、耳、鼻、舌、身」這五層其實就是一般人的感官識覺,不妨看成「一層」就夠了,加上「思考、意志」一層及「末那識或潛意識」,只剩三層足以代表,正是第2答「麻三斤」,因為麻代表「中空、麻紗及纖維質」三個層次,砍除掉這三層(感官識覺的肉體、心念、潛意識),就「見佛」了!
3答更直接,去除掉一切外障就好了。
表面上第45答什麼也沒講,事實上,我認為第13答,一樣是什麼也沒講到,不僅什麼也沒講,還噁心巴拉地拐彎抹角、故弄玄虛、玩弄學問!無助於什麼覺不覺悟,試問,知道五種感官、心思、潛意識及靈等八識的人,誰不知道除掉前七識(或三層迷障)即見性、見佛、觀進靈音?
所以這類脫褲子放屁的無聊作秀,還不如沉默!另一方面,不妨視為被問者無可奈何之下的不得不答,另有種種可能性。事實上即令沉默,也可能只是拾人牙慧罷了,例如《維摩經》的維摩詰一默。
現在,我們可以直逼結構問題了。
所謂「禪佛」、「禪語」,客觀理解的部分是:去除掉感官識覺(肉身感官感受、體會享受、病痛、神經傳導);思想、意志、心念;潛意識或心理覺、精神醫學的原我或長年累積的「宿我」等,這三層東西,就可以逼近靈魂原音之處了!
然而,如何剖除、去除?人死了,不就去除了嗎?所以,「禪悟」指的是正常的活人,而可以意識到「靈魂」(阿賴耶識)的「境界」之謂,而絕大部分的人,就是死了也沒悟。
這種意識到支持意識的主體,了然靈魂(阿賴耶識)的特定狀況的人,就是已覺、已悟、已知禪境。然而,覺悟、禪悟的實質內容是什麼?那是文字、語言、符號系統完全沒轍的某種「意識」自體的狀況啊!講了也是白講,只能使用旁敲側擊的符號去形容,所以才會有上述舉例的「公案」。然而,我必須強調「它」並不是神祕主義慣常誑人的「神祕」東西,恰好相反,「它」夭壽親切,因為那就是你的本然、本體。
換個角度說。
有天,有位可愛的朋友聽我談起「自我」的解析,我也送他雪莉˙雪莉˙阿南達慕提的《激揚生命的哲學》,他稍加翻閱「我執、我覺、意識主體」的部分,想起一位西方人叫Alan Watts說的:「我們不但感覺,而且感覺自己在感覺,也感覺我們的感覺自己在感覺(We not only feel but feel that we feel and feel that we feel that we feel.)」!對了!已經感受到三層了。
第一及第三個feel可以指五感(眼、耳、鼻、舌、身),第二個feel即思考、心念(或我執);第四個feel即雪莉˙雪莉˙阿南達慕提在說的「我覺」,而再上去,就是靈魂了,已經無法說了,但雪莉˙雪莉˙阿南達慕提那本書連「靈魂」(意識)也在說,而他說的這部分,相當於「禪悟」的文字敘述。
台灣人有「靈、魂、魄」之說,加上肉體,就是人。肉身能感的即五種感官,肉身包裹著「靈、魂、魄」;「魄」相當於思考、心念、精神、意志或「我執」;「魂」略似潛意識、末那識,而肉身、魄及魂在死後都會消失,而所謂的「業」、「業報輪迴」只及於肉身、魄及魂,「靈」是不沾鍋的,「靈」是神、佛、無限、無極、無量、無窮、永恆的,也是禪悟的內容(註:原本佛陀及至其圓寂後五百年內,大抵上是否定靈是永恆的!)。
好了!「靈」是無法說的,所有禪的努力,只是消去法,打掉、再打掉,否定、再否定,剩下不曉得什麼東西的「靈」、「禪悟」或「涅槃」境界,或「佛」,也正是觀音佛祖的「音」。
「音」不可聽、不可聞、不可感、無法受,而使用「觀」這個字去逼進。音,下凡了,就變成人心的「意」,起心動念或「我執」,也可包括部分的「我覺」,再往下轉換為言語、行動,就引起一大堆的分別心、分別智,或口頭是非、紛爭、糾紛,大打出手,即為「識」字,或「分別識」。
而禪悟也是進入所謂的「無色界」。
談這些,會讓絕大多數人退避三舍。願意看拙文看到這裡的,已經很能「忍」了,恭喜你,只能說勞力!多謝。(註:其實,只要觀念清晰,上述只是反覆講同一件事)
接下來要談遠古還沒有國家的部落時代,如中國的部落推共主,或古希臘各城邦共推盟主抵擋波斯大軍。中國部落推共主(帝王)的儀式叫「封禪制度」,「封禪」時要實施「五行」,如果我沒有理解錯誤,「五行」意即打破時、空的差異對立,也就是從各部落在不同地區、不同制度、不同言語、不同文化、不同生活習慣的差異,取得最大的公約數,才能共推共主當帝王。更抽象地,他們使用了象徵型的概念:
五行即金、木、水、火、土五個觀念或概念。
金與木代表空間上的差異,或對立、相剋;水與火象徵時間上的對立,「土」呢?從時、空(兩橫)對立中,居中突出一豎,破除了時、空各兩極端,而致中和。也就是政治上消除各部落各種水火不容的對立,突出「三皇五帝」的帝王,由「土」來總其成。此即「封禪」制度的旨意。
而封禪的儀式,則挖土為「禪」,聚土成壇叫「封」,由共主站在台上祭祀且宣誓。
禪宗就是取「封禪」之義,假借為除掉所有金、木、水、火的差別對立,進臻靈之悟,相當於除掉身心分別識、分別智的差異與衝突,而由「土」來中和之。因為佛教的四大(地、水、火、風)被視為「金、木、水、火」,而「土」即「空」。
這是在邏輯思想很混亂的古代,無厘頭的聯結或比擬。
最好玩的是土地公的概念,就是由地面之下種種複雜的因素中,調和而可以長出生物的「土」之神!所以土地公象徵一切生命的賜福者,生命的精靈,也相當於靈之寄託之所在,也可以是禪悟的象徵。
台灣的土地公在日本則叫「地藏」,更具宗教性的感覺。
我一輩子在做生態調查,思考、處理的是非常複雜的環境因子交互相關,遠比金、木、水、火或四大還不可思議,而我所能判斷的,是土地公孕育出來的生態系,探索每一地區終極性的植物社會為何?也就是土地最後達成平衡時的內涵,或說我得找出土地公的內涵出來。
也許正是這樣,讓我逆向感受了自然界的禪除了吧?!
土地公是根本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