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3月26日 星期日

【雲霧中的舞台─悄悄話】

陳玉峯
訪談有恭先生的流程中,他先後兩次強調李氏家族中,李岳勳無可取代的地位:「李氏宗族就李岳勳、李木來(曾任吳鳳鄉代表會主席)他倆外出講話,人們會接受他們講的話是對的!」。

§ 黑名單
而我問及228事件後,李前輩為何會被「通緝」,他講出了第一手資料的片斷。
「他不大算是被通緝啦!我曾經問孟翰,那尊你爸的觀音佛祖還有沒有留著?他說有啊(註:已毀於921大地震)。李岳勳曾經跟我說:
Iu-kyo啊!你不要看我說我嘸信神捏,我在彼的時代,若有危險的時陣,只要暗時看著那尊佛祖,我就嘸代誌啊!……』
彼尊觀音佛祖是白色的,不很大。
彼當時,228事件了後,台灣民兵要攻打紅毛埤吔時陣,他當好人,因為他是記者,他告訴彼個將官:目前社會很混亂,外省人若出去,可能會被民兵打或吵架,你最好別讓官兵走出營區外!
後來,那位指揮官(不知是少將或中將)在嘉義市遇見他,跟他說:
『李先生,你有危險,趕快離開是非地,很快地軍隊必將壓境,老百姓一定不會贏!你千萬不要涉進來,這代誌不能涉及……』
當時社會動盪,好人、壞人無法分辨。紅毛埤事件之後,20師來到台灣大肆屠殺,嘉義一些名人被殺者不少!
指揮官叫他走避,他就回山上,先上梅山,再回坔埔。因此,他不算跑路啦,他是公論報記者,李萬居跟他要好,很照顧他。他叫李萬居為『萬居仔叔、萬居仔叔!』
李萬居的社會地位崇高,與國際也有交流。蘇洪月嬌說,蘇東啓被抓時,她家24小時都有兵仔在顧,她無法出來,她利用晚上兵仔沒注意溜了出來,跑去找李萬居救了蘇東啓一命……」
由此看來,李前輩以記者職務之便,在民間與外來強權之間,皆有人事管道互通訊息,而且,李萬居對他有所厚望,在混亂時局中他也避遷家鄉內山,即令他被列名台灣(日本)派之流,在KMT系列派系的傾軋中,並未將他列為必定殲滅的對象,否則難逃被捕的命運。另一方面,他也「恰好」在228這年結婚,女方家庭是在地的望族,加上母親彭氏娘家在梅山鄉的顯赫地位,在在皆是讓他
免於政治迫害的致命危機。雖然如此,我認為最根本的關鍵,在於他的行徑並無落入「口實」,他早已看清「祖國」的齷齪面,而以其聰明才智謹慎應付。然而,他的傲氣及內在的不平衡,毋寧才是一生抑鬱不得志的成因。正因為他的「不得志」,才可能日後觀進台灣文化的深層結構,揭露數百年台灣形而上的大謎!此但後話。
有趣的是動盪時局中,可能有幾次他獲得某種訊息,而在危機中,向觀音佛祖「求助加持」,以度過難關。我在20161013日致電孟翰先生,探問該尊觀音像,不料獲知該景泰藍白玉觀音已毀於921大地震(在李前輩三公子李孟玢教授於嘉義民雄的住家)。幸運的是,李前輩書中附有該佛像的照片,極為精緻的上品塑像,據說是江西景德鎮燒製的瓷器。

§ 自學才子鬱悶多
有恭先生講述228之後的情節,我探問李前輩是唸日文小學的,他的漢文、北京話如何而來?他又為什麼愛喝酒,引致有恭弟弟鑾芙的不欣賞?
「他(李岳勳)住台中時,我也住台中,我們卡有緣,常會相找。我會向他說:『三兄啊,我想做什麼。』他就會帶我去。我去他家,他喜歡喝酒,就說:『Iu-kyo,喝一杯?』,而我從不喝酒,說我不要。他會自斟一杯說:『那我喝這杯就好了。』然後把瓶蓋蓋起來。
我曾經跟他去草嶺找李明修。李明修是阮叔伯兄弟(堂兄弟),我最小叔叔的兒子,他與我同年,1938年生。也就是說,李明修的父親跟我爸(李潤)是叔伯兄弟,而李木來、李木曜等兄弟,與我們是不同祖父的。
有時候,他會跟我說:『今晚吃卡否咧,來去吃什麼、什麼好嗎?』,我們就去吃。
他如果跟那些酒伴喝,就常會喝到『花來花去』(鬥嘴)。喝多了,就酒花,酒花後,也會哭!……」(酒逢知己千杯少,據孟翰先生補述,他父親很會吟詩,怹喜歡李白、陶淵明的詩,另外他最常吟的一首就是張繼的〈楓橋夜泊〉,標準河洛腔,印象中,李白的〈將進酒〉也曾是怹的最愛。)
「他聰明才智一流,又懂那麼多道理、知識等,為什麼心理上不平衡而嗜酒?而且酒後會哭?!」我再問。
「唉!不知道吔,他舅舅那邊都愛飲酒吧?!」
我加了一句:「是啊!他媽媽就愛飲酒啊!」
「你怎會知道他媽愛飲酒?!我本來不能講,你不能說是我說的喔!他媽愛飲。她很會刺繡,是讀過冊的人,她不願成為勞工,心情鬱卒就飲!我回鄉時曾跟人閒談時,大家討論說,李吾伯仔以前的條件大概非常好(勤奮),否則大望族彭保(註:瑞里人,曾取得哈里味數百甲土地,開發成太和村;推動將仙人洞附近的巒大杉大規模造林。曾任瑞里村保正及聯合會長。6個兒子多有大成就,次子彭砙對地方貢獻尤多;1867-1929年。),肯將女兒嫁給他當續弦?
她媽嫁過來時,嫁妝包括有部全庒沒人有的東西,裁縫車!她們家族是非常有勢力的望族。彭保的兒子也是非常堯(Gou,很厲害,很出色)的人,有位後來去高雄經商種菜的那位叫彭砙,也就是三哥(李岳勳)的親舅舅,他的漢文根基不得了,很有名氣。彭保的漢文也真飽,三哥也被他教導過。」
三哥小時候學漢文,彭砙教他時,有天,故意教他錯誤的資訊或文字。第三天,三哥自行修正過來。彭砙覺得很奇怪,啊明明你就不懂,為何可以自行校正?後來才知道,三哥自行拿彭砙的《雷音寶鑑》(註:舊時台灣人漢語教讀的古冊)翻書看的。
也就是說,三哥的漢文是母親、舅舅、外祖父從小教導他的。而他自己的天資優異,日文他也沒讀多少,後來他的漢文、日文卻都懂很多、很深!……」
而我追問:「那他口說的北京話,是何人教他的?」其實這方面李前輩的著作中,曾有側面、略微的敘述。(據孟翰先生補述:是李萬居夫人鍾賢瀞女士教他北京話的,而文稿則是公論報總編輯倪師?先生斧正的,他親自向父親查證過)
「不需要誰教他,自然而然就會了。二次大戰結束後,一切看天時、地利及人和啦!

三哥的頭腦我想源自母系這邊很重要,父親李我這邊也很強。我爸原本三兄弟,老大李吾,老二早就往生,老三是我爸李潤。我聽說他們三兄弟年幼時,老母就死了,接著我二伯也過世了,然後,李吾的第一任太太(註:經孟翰先生查證是賴坤桂、賴坤陽先生的姑媽)也逝世了,那時候李家非常『稀微』,二伯母揹著小孩在務農,後來小孩只好送給別人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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