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3月29日 星期三

【雲霧中的舞台─感情世界】

陳玉峯
§ 感情的世界
至少李前輩及其父兩代,殆屬強勢配偶行列。於是,我問及李前輩的感情世界。我試探性地,以孟翰先生告訴我的,他媽認為李前輩另有個未結婚的日本太太問起。
「這是無可能的代誌。如果真有此事,他喝了酒以後,也會炫給我聽啊!如果有,他一定會誇給我聽的!
他年輕時,愛慕的是瑞峯坔埔的一位名叫「媠ㄝ」的姑娘,她長的非常漂亮、脫俗,是三哥的最愛。然而,美女的父母認為李岳勳否性第(註:脾氣不好,性格劇烈),拒絕女兒許配給她。
後來,他跟陳玉玕結婚。若按照我媽的說法,三哥當時年歲也大了,28歲了,在該年代,年歲已屬過大了!沒有適合的對象了,更別說能讓他看上眼的,那年代,人們都20歲或之前即已婚配。
他之所以跟陳玉玕嫂子結婚,是由陳長甲村長牽線、做媒而來。
陳長甲是瑞峯的勢力者(1913-1947年),日本時代已當到保正等職位,他跟三哥非常要好。228事件時,梅山鄉長被民兵擄禁,陳長甲組成自衛隊搶救,但他在194795日,喝酒醉在嘉義市街上散步時,與另一位喝醉的嘉義市警察局長起衝突,被警察局長一槍擊斃,34歲就死了。
三哥很聽陳長甲的話,他們情同手足……」
我口訪鍾逸人先生時,他提及228那年,他避禍潛至瑞峯,在陳長甲處,常見李岳勳云云。
而當提起李前輩與夫人陳玉玕女士之間的關係時,有恭先生有段傳神的引述:
「我三哥說他跟太太的思想(可能是指價值觀。據孟翰先生證實,確實無誤,而那也就是文人性格,與政、商世家價值觀的差異)不同。有次我們掃墓祭祖回鄉,我問三哥我們今天該怎麼祭拜?他答說:『今天好辦事,查某人沒來!』……」,其他大概也不用多說了。

§ 事業多乖舛與牢獄之災
提及李前輩一生「事業」時,有恭先生說:
「三哥來台中以後,也沒再做什麼,就寫稿而已。他青壯年時,在嘉義開了一家華南戲院也沒多久就散股了。他那時陪水利局長進去看草嶺潭,本來有很好的機會一展抱負,奈何草嶺潭潰堤了,他的官運也沒了……」
「三哥年輕時,曾經當過梅山鄉吳原甲鄉長沒薪水的秘書(註:經孟翰先生查證吳原甲先生與他外婆吳專女士係堂兄妹,所以純屬諮詢顧問性質,也沒有職稱,也未支薪),也有人要他當里幹事之類的芝麻小吏,唉!實在是……
三哥曾經跟我說:
『我哪看別人,十次有十一次神準;我哪預測別人做頭路,十次有十一次準、準、準!但是看自己做,沒有一次準!』
我說您若這樣,您聽我的就對囉。其實我是開玩笑的,我不敢說他什麼,他對事情看得那麼深,那麼透徹捏!
他爸爸李吾種杉仔賺錢,一直買土地,偌大家產在時代的變遷中卻衰退,依我看法4萬換1元時是大創傷之一;杉仔一材由5元掉到8角時,山上的土地變得沒人要,又是另一個大轉變……」
「後來他去新美、高雄三民鄉(那瑪夏鄉)拓墾,吃上官司,且因而下獄!」
我問:「為什麼他去拓墾,所為何來?」
「因為他認為該地區大面積的草生地若來開墾,以後必有大發展,他想去種杉仔,而且,那裏當時是甲種地區,一般人不能進去,他已犯法;第二,那是高雄縣政府的公有地,他沒申請,變成濫墾。而合夥的親友有去種植,也賺了錢,他不但沒賺到錢,跟同夥的也吃上官司,又被林務局移送,最後不但賠錢,人也進了監獄!
當時的習慣,不用買地,你去種了,就是你的,但他的時代不可以私自開墾,之後才可以開墾……」
這是什麼跟什麼?後來可以開墾、合法,之前不可以?!
「因為違法的人住進去很多了,政府不得不開放他們就地合法化!而當他發生糾紛時,他找我跟他去,當時到後大埔,沒有車,是從曾文水庫旁走路進去的。該案拖了很久,是我當完兵回來以後發生的事。
他進了監獄,我曾去探望他。
問他:『三兄,會艱苦怽?』
他說:『怽啦!在裏面我是寫字的』,看守、管理員看他『會寫字』,大大小小文書都會找他寫,受刑人寫訴狀、書信,也都找他幫忙。牢房中,如果照他跟我說的,他沒受苦到。
監獄裏有2隻鳥,他負責飼養那2隻鳥。管理員跟他說:
『李先生,如果你要抽煙的話,鳥籠下方的格子裏,我香煙給你放在那邊。』……」
或說,當時獄中文化善待知識分子,或者,另有特殊關係?一般而言,該時代的人們,對於負面隱私,大多閉口不談。先前李鑾芙先生提起這段牢獄之災時,語焉不詳,似乎說他一人獨扛,入獄結束大小訴訟云云,而我所口訪者,無人知道他在牢中有多久時程,似乎有4個月一說(註:經與孟翰先生查證,刑期為4個月)。
就我所知,李前輩去「濫墾」的土地,在日治時代應屬於「不要存置林野地」,開放給任何想要墾植的人去拓墾;國府治台以後,改稱為「邊際土地」,李前輩的時代殆屬於「事看誰辦,法看誰犯」,因而孟翰先生認為是因為他爸當記者期間,言論、文章得罪了相關利益者、權勢者的緣故。
李前輩這段經歷似乎沒有文字記載。
而李前輩自我嘲諷他對別人做事業的成敗料事如神,涉及自己的事則全然失敗,誠乃黑色幽默,聽來蒼涼!才子落難、家道中落,或乃滄桑時代的池魚之殃?!
有恭先生算是李前輩最親暱的堂兄弟,雖然他只是國校畢業,但其談吐、氣質,洋溢著日治時代台灣人的純樸與正直。他曾經在19761977年間,由李木來先生帶隊攀登玉山,他具足了土地情感與倫理的情操。
李有恭先生老家,今李鑾芙家人居住的百年杉仔茨類似李岳勳前輩故居(2016.9.26;坔埔)。
百年杉仔茨正堂(2016.9.26;坔埔)。
百年杉仔茨廳堂2016.9.26;坔埔)。
杉仔茨廳堂牆壁的結構2016.9.26;坔埔)。
杉仔茨廳堂前木柱的柱珠2016.9.26;坔埔)。
杉仔茨左廂房2016.9.26;坔埔)。
山仔茨前的石階2016.9.26;坔埔)。


2017年3月27日 星期一

【烏龍頭─五木外篇】

陳玉峯
        任何人聽聞或書寫愈多,搞烏龍的情況或機率可能愈發難以避免。而大烏龍會滋生想像不到的連鎖小烏龍,而且,每條小烏龍免不了加油添醋一些小小烏龍,以下類推,直到有人斬斷烏龍頭以後,誤謬還是可能不斷蔓延!
        在尚未追溯每篇文章原始引證之前,我因偷懶,只能祈禱以下拙文不致於再生出一堆文字業障,但也未可知。
        由於牽涉全球一些大、小人物的離奇與荒唐,我擔心讀者沒耐心,只好直接由烏龍頭下手。我之所以翻出舊帳,是因為「阿里山五木」的烏龍而來。
        話說日本曾經有位左翼作家,當過兩屆眾議院的議員,也就是鼎鼎有名的中西伊之助(Nakanishi Inosuke18871958年)。他在1937年前來台灣,也在該年出版了《台灣見聞記》,張飛大戰岳飛、張冠李戴就由這本「名著」而起。
        中西氏在該書的一大段烏龍引證如下:(李岳勳譯,1948;我略加潤飾、分段)
「……西元1907年前後,當時任職台灣總督府技師的林學博士小西成章,在台中州玉山區的巒大山(海拔3,076公尺),發現了植物學界未知的新物種,於是他便為研究台灣植物而擔任他的助手的理學博士早田文藏,在1909年向英國學士院提出報告論文。這份報告很受當時植物學界重視與論議,因為依據該報告,這種植物的形態近似杉木,卻很難放在杉木這一屬。經由多方討論而無定論,於是,英國學士院會員而且也參加這個研究團體的成員H. G. Wells(註:赫伯特‧喬治‧威爾斯,18661946年)決心來台調查研究。他於1911年元月出發,帶了一個秘書經由西伯利亞鐵路,經東北、朝鮮、下關,來到台灣。
出發前,他聽說台灣瘧疾猖獗,罹患此病喪命的人很多,所以他攜帶製作瘧疾特效藥『鹽酸雞那』的熱帶藥草Cinchona red geriana的種子,交給當時的台灣總督佐久間左馬太,作為贈送給台灣人的禮物,這就是台灣栽植雞那的開始。
在台灣觀察時,他的嚮導是林學博士金平亮三,但其滯留台灣三星期的行踪卻沒有紀錄可查,但他爬上巒大山以完成他的使命是沒有疑問的!下山後,他在台北第一中學校的禮堂開了一場演講會,演講的內容不清楚。
他又為阿里山林木中,選出五種珍貴的木材,即紅檜、油杉、亞杉、香杉、肖楠等,也就是現今還陳列標本於阿里山博物館的,所謂的『阿里山五木』。
關於巒大杉,依據他調查研究的結果,才在針葉樹科項下,另闢一新屬,也就是Taiwania,巒大杉即正式編入Taiwania,種名訂為cryptomerioides
據說他的秘書卜萊士(註:Price)對總督府山林課佐佐木舜一說:H. G. Wells因為著述所費甚多,所以他在古巴、爪哇、錫蘭有廣大的土地,在視察台灣之後,他打算去看看他在錫蘭的茶園。由於這些談話,可以推斷也許他在完成台灣的視察後,是取道錫蘭返回英倫。」
中西伊之助的想像力豐富,道聽塗說的功力「一流」,下筆不亞於現今台灣傳媒的特定記者。可是大概是他有名氣,隨便聽、胡亂寫,絲毫也不願考證或引據,但其後的學者、專家、作家視其為馬首是瞻,同時也「仿效」他「不引證」的壞習慣,於是一步錯,後面抄錄者連鎖亂錯,終至難以收拾。
最不可思議的大錯是,中西伊之助將來台採集的英國博物學家亨利‧約翰‧艾維士(Henry John Elwes18461922年;倫敦自然史博物館典藏有他的大量採集品,特別是蝴蝶標本)錯當成赫伯特‧喬治‧威爾斯(H. G. Wells18661946年),於是,這位活躍於18951946年間的「世界級」大師,神鬼不覺地「幸臨」台灣,還「毫無疑問」地爬上了「海拔3,076公尺的巒大山」,指定了「阿里山五木」,命名確定台灣杉Taiwania新屬,開啟了台灣種植金雞納樹的先河……等等「石破天驚」的胡說八道,比小說還小說,比科幻還科幻!
網路資料說威爾斯(H. G. Wells)是英國小說家、史學家、記者、老師、社會學家等等「專家」。他在第一次世界大戰之後,以一年時程完成百多萬字的《世界文化史綱(The outline of History)》,從而名聞全球;他的《時間旅行》、《外星人入侵》、《反烏托邦》等,盡成20世紀科幻小說的熱門話題;他是世界知名人物赫胥黎的生物學的學生,他在18911893年擔任倫敦大學函授學院的生物學老師,但他出身於窮苦人家而力爭上游,他自1895年之後踏上「小說家」行列。
他的《世界文化史綱》說是要「向歷來世界史的敘述方法以及一切概念,進行革命性的嘗試」,因而讓1948年台灣的「公論報」記者李岳勳誤以為他之所以來台灣,是為了撰寫《世界文化史綱》有其必要,李岳勳先生在「公論報」副刊「台灣風土」寫道:
「……其實這遊歷(註:來台灣)雖不無影響於後日的著作,但其目的卻與著作沒有直接關係……」;而李岳勳在他的文章〈巒大杉之謎?兼談H. G. Wells〉中,闢頭就說是因為看了中西伊之助的《台灣見聞記》,才知道H. G. Wells「也曾來過台灣」!

然而李岳勳質疑金雞納樹在台灣的種植,最早應是1906年在恆春半島的高士佛試驗地,而Cinchona red geriana1912年在林業試驗所本所播種,長成苗木後再移植至角板山、溪頭、桃米坑、霧社等地。而李岳勳最大的困惑是台灣杉與巒大杉亂成一團的謎題。
李岳勳,1948,《採訪二年》,梅山鄉農會發行,47-49頁。
這是我所知道的,中西伊之助的烏龍頭搞出來的,較早期的小烏龍。
以下,我隨意列舉上引中西氏的那些胡說八道:
1. 小西成章於19042月,在台中州南投廳烏松坑山,海拔約2千公尺處採集到了台灣杉的標本,交給早田文藏博士。早田文藏於1906年將之命名為新屬新種,屬名以「台灣」拉丁化為Taiwania,種小名為cryptomerioides,正式發表在林奈學會雜誌37330頁,隔年(1907年)也在東京植物學雜誌第21期介紹。
中西伊之助將早田文藏最得意的命名及研究結果,硬是「栽贓」給從沒來過台灣,對台灣杉也莫宰羊的威爾斯。不知這是威爾斯「倒霉」,還是早田文藏?!
2. 真正來台灣的艾維斯(H. J. Elwes),來台灣時已經66歲,他跟年輕力壯的助手卜萊士上阿里山時,是坐在兩個原住民苦力抬著的轎子上,採集標本都是卜萊士的工作;他們上巒大山時,艾維斯只是坐轎子到山腳「泡茶」而已。他們來台灣的途徑也不是經由西伯利亞鐵路、中國東北、韓、日等地,而是在1911127日自英國啟程,191212日抵達新加坡。他們還搭船去爪哇,他們也繞經香港等等多地,在24日航向台灣。27日橫渡台灣海峽,進入淡水河,中午上岸。
不必贅言矣,也沒必要「考證」中西伊之助如何瞎掰出「行程」。
3. 巒大杉(香杉)是19072月,小西成章在台中州巒大山海拔約1,800公尺處,首度發現且採集標本的,他一樣交給早田文藏去鑑定及命名。
1908年,早田文藏將之命名為Cunninghamia Konishii  Hay.,也就是以小西成章的姓氏,拉丁語化為種小名,用以紀念小西成章的發現。然而,1925年被人合併為與中國的福州杉同種,頂多有變異而已。
4. 「阿里山五木」之說更離譜。日本人每木調查阿里山林場的大樹,總計1496216株,針葉樹有扁柏、紅檜、台灣杉(亞杉)、松類、鐵杉,阿里山五木怎麼會是「紅檜、油杉、亞杉、香杉、肖楠」?!中西伊之助一趟台灣旅行,竟然把油杉、肖楠「種上」阿里山,真是「奇蹟中的奇蹟」啊!
1937年的瞎掰不說,各位讀者不妨上網看一下現今林務局的「台灣的貴重針葉五木」,起頭的文字就不「輸」給中西伊之助:
「於19世紀末,歐洲植物學家來台進行森林資源調查,發現有五種針葉樹分布廣及全島,且均為優良之木材樹種……稱之為『台灣五木』,就是紅檜、扁柏、台灣杉、香杉、肖楠,皆是……」(註:這網頁署名發行人李桃生、總編輯謝尚達……)!
真正阿里山五木第一名是台灣紅檜。
阿里山五木第二名的台灣扁柏。

阿里山五木第三名的台灣杉(楊國禎攝)。
     還有族繁不及備載的資訊,例如「1912年英國學士院H. J. Elwis(註:名字寫錯了)來台考察林業,建議可倣『日本五木』來訂定『台灣五木』,並認為紅檜、台灣杉(亞杉)、香杉、台灣油杉、台灣肖楠是台灣最具代表性及林業生產重要性的針葉五木。」;「1937年日人松尾伊六提出『阿里山五木』之議,惟文獻已佚失,無從得知為何樹種。」
嗚呼哀哉,再抄下去我也會瘋狂!
不談植物,也該收尾了。
中西伊之助的「鬼來之筆」偏偏就引來一大堆後人亂抄,卻又沒有引述來自中西氏,或許如此,鬼打架、鬼撞牆就不斷出籠?!
而文化人方面,先是錢歌川先生,而後陳冠學先生,然後更有人提出艾維斯不是威爾斯云云,大抵都屬於二手的小烏龍或小小烏龍。
西方自文藝復興以降,人文主義強調,論述必須是第一手資料的引證良有以也!年輕的朋友們,大學、碩士、博士要求撰文最基礎的引證(cited)不是形式而已!
已經消失的阿里山第一神木是台灣紅檜,但我認為那是兩株合生的「並木」。

2017年3月26日 星期日

【雲霧中的舞台─悄悄話】

陳玉峯
訪談有恭先生的流程中,他先後兩次強調李氏家族中,李岳勳無可取代的地位:「李氏宗族就李岳勳、李木來(曾任吳鳳鄉代表會主席)他倆外出講話,人們會接受他們講的話是對的!」。

§ 黑名單
而我問及228事件後,李前輩為何會被「通緝」,他講出了第一手資料的片斷。
「他不大算是被通緝啦!我曾經問孟翰,那尊你爸的觀音佛祖還有沒有留著?他說有啊(註:已毀於921大地震)。李岳勳曾經跟我說:
Iu-kyo啊!你不要看我說我嘸信神捏,我在彼的時代,若有危險的時陣,只要暗時看著那尊佛祖,我就嘸代誌啊!……』
彼尊觀音佛祖是白色的,不很大。
彼當時,228事件了後,台灣民兵要攻打紅毛埤吔時陣,他當好人,因為他是記者,他告訴彼個將官:目前社會很混亂,外省人若出去,可能會被民兵打或吵架,你最好別讓官兵走出營區外!
後來,那位指揮官(不知是少將或中將)在嘉義市遇見他,跟他說:
『李先生,你有危險,趕快離開是非地,很快地軍隊必將壓境,老百姓一定不會贏!你千萬不要涉進來,這代誌不能涉及……』
當時社會動盪,好人、壞人無法分辨。紅毛埤事件之後,20師來到台灣大肆屠殺,嘉義一些名人被殺者不少!
指揮官叫他走避,他就回山上,先上梅山,再回坔埔。因此,他不算跑路啦,他是公論報記者,李萬居跟他要好,很照顧他。他叫李萬居為『萬居仔叔、萬居仔叔!』
李萬居的社會地位崇高,與國際也有交流。蘇洪月嬌說,蘇東啓被抓時,她家24小時都有兵仔在顧,她無法出來,她利用晚上兵仔沒注意溜了出來,跑去找李萬居救了蘇東啓一命……」
由此看來,李前輩以記者職務之便,在民間與外來強權之間,皆有人事管道互通訊息,而且,李萬居對他有所厚望,在混亂時局中他也避遷家鄉內山,即令他被列名台灣(日本)派之流,在KMT系列派系的傾軋中,並未將他列為必定殲滅的對象,否則難逃被捕的命運。另一方面,他也「恰好」在228這年結婚,女方家庭是在地的望族,加上母親彭氏娘家在梅山鄉的顯赫地位,在在皆是讓他
免於政治迫害的致命危機。雖然如此,我認為最根本的關鍵,在於他的行徑並無落入「口實」,他早已看清「祖國」的齷齪面,而以其聰明才智謹慎應付。然而,他的傲氣及內在的不平衡,毋寧才是一生抑鬱不得志的成因。正因為他的「不得志」,才可能日後觀進台灣文化的深層結構,揭露數百年台灣形而上的大謎!此但後話。
有趣的是動盪時局中,可能有幾次他獲得某種訊息,而在危機中,向觀音佛祖「求助加持」,以度過難關。我在20161013日致電孟翰先生,探問該尊觀音像,不料獲知該景泰藍白玉觀音已毀於921大地震(在李前輩三公子李孟玢教授於嘉義民雄的住家)。幸運的是,李前輩書中附有該佛像的照片,極為精緻的上品塑像,據說是江西景德鎮燒製的瓷器。

§ 自學才子鬱悶多
有恭先生講述228之後的情節,我探問李前輩是唸日文小學的,他的漢文、北京話如何而來?他又為什麼愛喝酒,引致有恭弟弟鑾芙的不欣賞?
「他(李岳勳)住台中時,我也住台中,我們卡有緣,常會相找。我會向他說:『三兄啊,我想做什麼。』他就會帶我去。我去他家,他喜歡喝酒,就說:『Iu-kyo,喝一杯?』,而我從不喝酒,說我不要。他會自斟一杯說:『那我喝這杯就好了。』然後把瓶蓋蓋起來。
我曾經跟他去草嶺找李明修。李明修是阮叔伯兄弟(堂兄弟),我最小叔叔的兒子,他與我同年,1938年生。也就是說,李明修的父親跟我爸(李潤)是叔伯兄弟,而李木來、李木曜等兄弟,與我們是不同祖父的。
有時候,他會跟我說:『今晚吃卡否咧,來去吃什麼、什麼好嗎?』,我們就去吃。
他如果跟那些酒伴喝,就常會喝到『花來花去』(鬥嘴)。喝多了,就酒花,酒花後,也會哭!……」(酒逢知己千杯少,據孟翰先生補述,他父親很會吟詩,怹喜歡李白、陶淵明的詩,另外他最常吟的一首就是張繼的〈楓橋夜泊〉,標準河洛腔,印象中,李白的〈將進酒〉也曾是怹的最愛。)
「他聰明才智一流,又懂那麼多道理、知識等,為什麼心理上不平衡而嗜酒?而且酒後會哭?!」我再問。
「唉!不知道吔,他舅舅那邊都愛飲酒吧?!」
我加了一句:「是啊!他媽媽就愛飲酒啊!」
「你怎會知道他媽愛飲酒?!我本來不能講,你不能說是我說的喔!他媽愛飲。她很會刺繡,是讀過冊的人,她不願成為勞工,心情鬱卒就飲!我回鄉時曾跟人閒談時,大家討論說,李吾伯仔以前的條件大概非常好(勤奮),否則大望族彭保(註:瑞里人,曾取得哈里味數百甲土地,開發成太和村;推動將仙人洞附近的巒大杉大規模造林。曾任瑞里村保正及聯合會長。6個兒子多有大成就,次子彭砙對地方貢獻尤多;1867-1929年。),肯將女兒嫁給他當續弦?
她媽嫁過來時,嫁妝包括有部全庒沒人有的東西,裁縫車!她們家族是非常有勢力的望族。彭保的兒子也是非常堯(Gou,很厲害,很出色)的人,有位後來去高雄經商種菜的那位叫彭砙,也就是三哥(李岳勳)的親舅舅,他的漢文根基不得了,很有名氣。彭保的漢文也真飽,三哥也被他教導過。」
三哥小時候學漢文,彭砙教他時,有天,故意教他錯誤的資訊或文字。第三天,三哥自行修正過來。彭砙覺得很奇怪,啊明明你就不懂,為何可以自行校正?後來才知道,三哥自行拿彭砙的《雷音寶鑑》(註:舊時台灣人漢語教讀的古冊)翻書看的。
也就是說,三哥的漢文是母親、舅舅、外祖父從小教導他的。而他自己的天資優異,日文他也沒讀多少,後來他的漢文、日文卻都懂很多、很深!……」
而我追問:「那他口說的北京話,是何人教他的?」其實這方面李前輩的著作中,曾有側面、略微的敘述。(據孟翰先生補述:是李萬居夫人鍾賢瀞女士教他北京話的,而文稿則是公論報總編輯倪師?先生斧正的,他親自向父親查證過)
「不需要誰教他,自然而然就會了。二次大戰結束後,一切看天時、地利及人和啦!

三哥的頭腦我想源自母系這邊很重要,父親李我這邊也很強。我爸原本三兄弟,老大李吾,老二早就往生,老三是我爸李潤。我聽說他們三兄弟年幼時,老母就死了,接著我二伯也過世了,然後,李吾的第一任太太(註:經孟翰先生查證是賴坤桂、賴坤陽先生的姑媽)也逝世了,那時候李家非常『稀微』,二伯母揹著小孩在務農,後來小孩只好送給別人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