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2月14日 星期二

【飛行】

陳玉峯
我知道我為什麼會飛。
半躬著身,腰際以下使勁使力,僵直硬張的小腿肌腱及腳踝緊夾,我就可以離地騰空。我隨心所欲,滑行林梢、穿過低簷,無聲無息,流行於都會城鄉上空。有時,我只俏皮的離地靜佇;有時,我會跳下懸崖,再任意遨遊。我不知道什麼叫做重力場,三度空間的位移但隨心念。
有個清晨我在淺眠中突然領悟,一、二十年前之前,我之所以做夢常夢見如上述的飛行,源頭在於童年,「犯錯」遭父母(通常是母親)以竹枝、藤條體罰時,我蜷縮跪在客廳牆角,承受痛罵與鞭鞭痛楚落下身軀之際,我緊繃肢體,而腦海一片空白,近乎靈魂出竅於太虛,在陣陣刺痛中遊離而出,也在恍恍惚惚裏,遠離塵寰,各種聲浪在雲端之下模糊且遙遠。

回想,無處可著地,我知道歷來苦刑中的況味,也了然「習得性無助感」,身心由不得你會出離;而長久的日後,種種烙印,會在夢中蛻變,人腦先天具備濾過、再生與組合的奇妙;也可瞭解,精神、意識,不可估計的龐大力道,正是上帝賦予人類最可貴的賜福。
八識田中、田外,只是指月之指、多餘言說,說是一物便不中。冥思絕非幻想,更非意志的使力,而是止息的不思不想,難怪古印修行人常以深眠中的心境形容禪定,所謂的四禪天,相當於人在深眠中的腦波平息,但人並沒在睡覺,達摩面壁如此,老樹何嘗不然。
我在霧林飛行……
有些文章,例如〈拉˙乎伊與他的豬〉(收錄在拙作《山˙海˙千風之歌》28-33頁),所有場景、故事,完全是我的夢。
多年來我似乎會以淺眠之夢,解析長年深夢,一些早已了無痕跡的夢魘。
好多年了,我不再能飛。
如今,我會再起飛,不過,希望不是往昔補償式的壓抑與自療,而是愉悅的飛行,飛向世間之內、之外,情與智終究的歸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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