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12月27日 星期二

【糜仔坑(梅山)因緣】3/3

陳玉峯
§ 我與李岳勳前輩的因緣
201010月,我著手高雄左營興隆淨寺史的摸索、調查,無意間在台南妙心寺的圖書室翻出影印本的《禪在台灣─媽祖與王爺信仰之宗教哲學與歷史的研究》一書,我一看下去不能自己;我在書扉頁寫下一句:「這就是母親的話!」,它解開我數十年被洗腦、被汙染的困惑,而猛然豁然開朗,對歷來閱讀數百冊台灣史料引發的懷疑,終於清醒。它,還原了我長年或自幼感受深沉的「隱性文化」,包括台灣人不能撰寫體制內自己的歷史,外來政權決定我們的靈魂與意識!
李前輩許多的內心話、家常話教我如獲至親,甚至於我懷疑我們的人格跨時空重疊。我可以沉痛地感受到他那遭受白恐扭曲的言不由衷,又極力婉轉自清的許多假語言,我不時「聽見」他那撕裂腦神經的痛楚,因而我一直想要探查他是何許人也,其親朋好友有誰健在,子女何處?於是,我經由網路探發訊息,懇請「鄉民」協助。
經由多年後,20168月,陳鋕銘檢察官查訪梅山相關單位、人士,終於傳來李前輩公子李孟翰先生的電話,而我喜出望外,經電繫後,我於2016827日首度拜訪了家居板橋的孟翰先生伉儷,訪談了5個多小時,也攜回一些李前輩的著作及資料,開始系列研讀,並往各地查訪相關。
 2016827日筆者首度前往板橋,拜訪李岳勳前輩公子,李孟翰先生及許素雲女士伉儷。
拜請李孟翰先生示範李前輩打坐姿態(2016.8.27;板橋)。

我要說的「奧妙」,很大的比例即佛家所說的因緣。
20119月出版的拙作《興隆淨寺()1895年之前》中(147),我推崇《禪在台灣》為奇書,因為我認為它「是真正台灣的庶民文化,普羅生活型經由菁英焠煉出屬靈的內在,卻每每在外來政權排山倒海、土石橫流的淹沒下,消逝殆盡或扭曲變形,不僅豬羊變色,從來認賊作父,埋冤百千年,……這類書之得以存在(或閱讀),只賴奇特的因緣際會之賜才可能。」是即一奇。
二奇是該書思維邏輯迥然大異於西方亞里斯多德式,而偏重在直覺、冥思、頓悟型的「禪覺」,貼切地映照傳統台灣人的思維模式,也幫我突破母體隱性文化與外來強權顯性文化的隔閡,因為國民黨橫將台灣文化史攬腰切斷,在文化或思想史的鴻溝,我從李前輩連結。我從2007年以降,讀了一些佛學書籍,乃至於20084月,前往印度菩提伽耶等地去感受,卻只有在李前輩的困思爬梳中,找出直接連通的管道,原來這正是「台灣佛教」與「中國佛教」的差別,雖然還是落在「分別識」之上。
我了然《禪在台灣》第一章「誠實的導言」中,為何必須一再強調「中國」,其實那只是為了避免情治系統的取締與迫害,他以「中國」兩字代替「中道」、「中觀」、「普世靈覺」;他在自己身上綁繫龐多的政治垃圾,以致於造成後人在閱讀上的障礙,這也是無可奈何之事。
我了然李前輩點出宗教的最大特徵在於所謂的「靈驗」,他更指出「應現」乃在地化、本地化的標準門檻,也就是世界上各大宗教傳播至各地,同在地文化真正的融合,且主體性堅實而獨立成長。這正是為何從中東、希伯來、猶太發靭的基督宗教的上帝,與美國小孩靈魂出竅「相見」時,必須穿西裝;與非洲小孩靈遇時是黑皮膚而近乎赤裸。而台灣人唯一的傳統「真神」是「觀音媽、觀音佛祖」,且應現為台灣「最美的風景」,卻完全沒佛、沒宗教,而曾經被鄙視為「雜神信仰」、「迷信」!三、四百年台灣人始終不清不楚,講不出口的性靈,終於在李前輩的苦心孤詣中和盤托出。
而宗心法師(林錦東先生)在該奇書序文直述,日本宗教哲學界先達視李前輩為天才,而《禪在台灣》誠乃「……迄今聞未所聞,即令單以鄉土史之範圍,其學術價值之高,若據本人之寡見,敢推其為最。」宗心法師也舉康熙年代出現的《天上聖母經》序謂:「唐代臨濟系,傳南嶽法者,道一禪師,姓馬名祖,當代既得法成道矣,邢州淨土寺萬松行秀禪師曰:宋代聖母,唐代之馬祖()降生;唐代之馬祖,即宋代聖母之前世」!以之佐證李前輩之論述。
無論什麼學術不學術,事實上成也學術,敗也學術,台灣史之文字資料毫無疑問,是經過清國212年、日治50年、國府超過半個世紀的「文字獄」三溫暖洗刷過濾、縫縫補補、完全顛倒改版或造假之下的,符合「政治正確性」的版本,要符合「事實真相」直是緣木求魚、難上加難,更且,更大的一部分直接被湮滅,或常以神話、寓言寄附。
我在《興隆淨寺》一書中也直言「幸虧我沒經過文史學的的訓練」,而是自然科學理學的陶冶,卻對湯因比躺在墳場上「接收鬼魂傳送的音波」於心戚戚焉。因為我以實證科學檢驗無望的東西,卻在台灣系列神話、史料的矛盾中不斷「心領神會」,或說,閱讀李前輩的大作之後,終於「了然於心」!
而且,最奧妙的在於2011年以降,在李前輩精神的加持下,我勘調、口訪急水溪沿岸、嘉南遺址,研撰《蘇府王爺》一書的過程中,彷彿藉由陳永華、李岳勳先人前輩的神靈,參透了台灣史的無字天書。
我並沒有坊間流傳的什麼陰陽眼、通靈,但可頻常瞬息領略類似禪悟的喜悅,我所能敘述的「奧妙」,在理性範疇謂之「巧合、逢機」,例如199991日我驅車跨越「一江橋」前心生一念:「一切無常,這條橋很快地也將消失!」所以我下車,盡情拍攝橋身的細節。20天後,921大地震中,該橋逆衝、斷毀,橋頭正好是斷層穿越處;之後,我調查東勢保安祠據說是數萬無主孤魂的骨骸曝露,我香禱之後的調查簡直有如神助,該訪談的人「主動」偶然出現;2012104日,我拜過果毅後陳永華的衣冠塚後,我以無頭蒼蠅之姿,卻意外遇見帶我去找出媽祖的乩童,乃至蚵寮保安宮人員的精彩受訪,甚至在傍晚直奔夕陽墜下急水溪出海口海平面的勝景,教我跪在海灘上一面拍照、一面感恩,從而寫出《蘇府王爺》第三章的「急水溪的傳奇」!
 2012104日急水溪出海口的夕陽。
日落台灣海峽的莊嚴祥和(2012.10.4;急水溪入海口)。

簡單且「迷信式」的說法,我從自然生態的學習者,到台灣宗教哲學的探索,似乎是冥冥中「註定」我這個台灣人,必須成為在台灣史上,某種公眾性議題的責任或任務承擔者,因為流程盡是自然而然,且多「貴人」提攜、襄贊,幾乎無有刻意。而我「必須」書寫李岳勳前輩,似乎在時空流年已屬「該然」,或許放眼現今台灣學界,很難找到不為「計畫」、沒有「經費」、無有「目的」,單純只為某種內在的趨策願力去從事的「研究」!?

撇開諸多找理由的刻意,我直截了當說,我想寫李岳勳前輩這個人,這是一份台灣文化轉型正義的工作,而我似乎最適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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