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3月27日 星期日

【《鄉土調查》—感懷江天生前輩】



82年前台中海線沙鹿小學的一群師生,進行一場相當於現今「大數據」的,鉅細靡遺的鄉土調查》,他們相當客觀地留下沙鹿1934年之前,很具「意義」的資訊,形成後世加油添醋、塗抹一簍筐形容詞或空洞的虛張聲勢等,最紮實的藍本。
江天生先生於2001年中翻譯的《鄉土調查》手稿。

沙鹿小學(沙鹿公學校)刊行於1935年(昭和10年)的《鄉土調查》明確記載,由於沙鹿位於大肚山台地山腳下,「到處有豐富的地下泉水,而且水質良好。鄉民把湧出的泉水當飲用水。鄉公所附近,有下列4口水井供鄉民飲用:

1. 王爺公井:靠近三山國王廟前的一口水井。

2. 番婆井:三山國王廟東方(註:今之沙鹿文昌街番婆橋東50公尺處的一口自流井,已消失)。

3. 媽祖宮井:媽祖廟附近。

4. 先祖井:沙鹿國小南側。

水質特別優良的就是番婆井,其次為王爺公井、媽祖宮井,然後先祖井。

番婆井的水量豐沛無盡,從水源口湧出,一種無色透明水,甘味無比,貯藏一個月左右水質依然味甘,實為真正的甘泉。

然而,由於市街區內的新建設,目前面臨被迫填埋、廢棄的命運……

該調查報告對沙鹿沿革的簡單勾勒如下:

距今250年前遷居舊名社口的原住民即『良民蕃』(註:華語熟蕃,也就是歸順華人的原住民),分南北兩個蕃社,約百來戶,勢力旺盛。然而,到了1830年代,來自廣東、福建的移民日增,分散各地拓殖,他們從事農耕,愈來愈是壯大,蕃社就漸漸衰落。經過70年時程(註:約1830-1900年代),大部分蕃社的足跡消失了,因為,華人移民者掌握所有的飲用水源,以番婆井、王爺井為中心,將湧出的山泉水用於農業灌溉,又以二口井為中心,建立部落發展的農業區,在農業區旁則發展工商業,修道路、造軒車,用於市街交通工具。

明治34年,台中廳沙轆支廳設立(註:20廳時期,190111-1909),街道整齊、交通發達,在台灣本島西部海岸一帶,首屈一指的商業地區,最初名稱(註:指日治以來)是沙轆新庄,以後改稱沙轆庄,大正99月(註:1910)制度改變,同時改稱沙鹿庄。

1934年的在地口訪、調查,他們沒有參看史料等,完全忠於當時現狀的記錄,因此,我略加註解之。

1934年的250年前約是1684年,是鄭氏王朝亡於清國的第3年。之前,1670年秋,鄭經率兵三千,入侵泰雅原民領域的今之南投國姓鄉。同年農曆10月,劉國軒大肆屠殺大肚台地及沙鹿平原原住民,史載:「殺戮殆盡,僅餘六人匿海口」,整個原民「大肚王國」嚇壞了,殘存者逃亡埔里地區,劉國軒還追殺到北港溪中游!

也就是說,《鄉土調查》的口訪所記載的平埔原民,乃是1684年的清據初期才再度遷移進入沙鹿者,卻也在1830-1900年間被華人以農經、水源掌控的變相殲滅而消失。

這小段摘要史,間接說明了大肚台地,即令到了1930年代,自然生態體系的運作仍然十分活絡,由森林(殘存原始林及相思樹造林)涵養,頭嵙山地層調理、滲出的湧泉超級甜美、純淨!再對照近30年來,大肚台地溪溝排放出來的水質,真是無語問蒼天,更慘的是整個天空,頻常「紫爆」、黑爆。這部自然淪亡史,可以借用詩人江自得醫師的呢喃:

……整個區域只會剩下一根枯枝,孤單得像一滴眼淚。

……開發一個新世界,會讓市民幸福得流很多眼淚。

……上帝與媽祖也裸體出來抗議。

曾經我想過,我調查、記錄台灣的植物社會340年,寫了15大冊(2冊尚未出版)植被誌,幾乎沒人有興趣,對台灣當代也沒啥「功用」,則40年「篤志、沈溺」有啥意義?千千萬萬記錄台灣土地、歷史每吋、每角落的時空故事,又有什麼意義?諸如此類的「質疑」,基本上是「意義、功用」的大頭症之所致,現代文明「目的論」最下流的現象之一。(我自己偶而也會患上的毛病之一)

2001年,沙鹿有位耆老江天生先生(先前不認識)忽然來電,說他手上有份日治時代沙鹿公學校做的鄉土調查》,內容很詳實,他願意幫我翻譯,也許對我會有些幫助。然後,他從200166日開始翻譯到77日完稿,且將手稿整本送到學校來給我。

不管什麼理由,我並沒有派上用場,辜負了他的好意,他也沒再跟我聯繫。15年之後,我撰寫有容乃大—大肚台地》,找出了他的譯稿,滿懷羞愧地想起當初他的用心。雖然前後,沙鹿人士皆有引用《鄉土調查》的內容,包括《沙鹿鄉誌》,但似乎沒人將完整版呈現今世。因此,我將全稿輯為拙作《有容乃大—大肚台地》的附錄,一方面讓1930年代台灣人務實的精神重現;另方面聊表對江先生遲到15年的致謝、感恩與誌念!

沙鹿國小的鄉土調查》依地理地勢;氣象實錄;水利;土地利用;農業(包括地主與佃農契約、前農會組織、各農產種植面積與產量及產值、稻作數據等);工業(包括鐵工廠、米粉製造工廠、紡織工廠、製油工廠、陶器工廠、製瓦工廠、製糖工廠、食鹽銷售等);沿革;戶政、人口、出生及死亡數、人口分佈;風俗習慣(含年度行事曆、衣食住模式、婚姻喪葬習俗、贈答或送往迎來禮節、來客招待、拜訪、問候語、集會、插國旗、春節前後風俗、住民娛樂等);教育(包括學校教育、社會教育、國語講習所、社會教化委員制度);宗教(儒教、佛教、道教、齋教、主要寺院及廟宇、神社與祭典等);消費市場(總經費統計、39家賣店種類、家畜市場、信用合作社、郵局等);交通運輸(含沙鹿火車站月份上下車人數統計、火車之客及貨車車次、賣票金額、貨運及卸貨數據、各類交通工具調查,包括腳踏車、手拉車及牛車數量與稅金等);衛生(上等水井、醫生及診所、助產士人數及接生件數、藥房統計、6家理髮店及衛生與設備評價、地方疾病及對策、下水道等);另如教育經費的歲出歲入、商業等數據。

該調查報告的數據,也相當於現今政府單位《統計要覽》的迷你版,但有些數據瑣碎到可愛的地步,例如電報、掛號信之外,平信與明信片之逕自取件者,1930年有160,573件、郵差送去家中的有195,064件;逐年以迄1934年的取件及送達者,各為176,516件及298,658件。

如果有人質問這些1935年手抄的數字有何「意義」,我只想以Austin W拍攝的法國電影蝴蝶Le Papillon中,有段背包阿公帶著小女孩踏青的歌唱問答來回答:

為什麼母雞會下蛋?為了讓蛋孵出小雞來。

為什麼情侶們要親吻?為了讓鴿子們咕咕地叫。

為什麼漂亮的花會凋謝?因為那也是它迷人的一部份。

為什麼有魔鬼又有上帝?是為了讓好奇的人有話說。

為什麼火要燃燒木頭?是為了要溫暖人們的心。

為什麼大海會退潮?是為了讓人們對它說『安可』!

為什麼太陽會消失?是為了裝扮地球的另一面。

為什麼會有魔鬼又有上帝?是為了讓好奇的人有話說。

為什麼狼要吃掉小羊?因為牠餓了也要吃東西。

為什麼是兔子和烏龜?因為光是跑步沒有用。

為什麼天使會有翅膀?為了讓我們相信有聖誕老公公。

為什麼會有魔鬼又有上帝?是為了讓好奇的人有話說。

為什麼我們的心會滴答響?因為雨滴也會淅瀝叫。

為什麼時間會過得這麼快?是因為風把它吹跑了。

為什麼你要握著我的手?因為和你在一起感覺真好!

為什麼要有鄉土的調查?是為了讓我們作夢、流淚與歌唱啊!我一生到處遇見善良、可愛、純樸、熱情的台灣人,例如從來只見過一次面、通過二次電話的江天生先生。我知道江前輩握著我的手,我也會感染百年後年輕朋友的心,這就叫做鄉土

1934年沙鹿庄地圖。



1934年沙鹿製造花生油的流程。


香菸販售數據。

1934年沙鹿居家房舍圖例。

1934年沙鹿庄招待客人入座的規矩或禮貌。

沙鹿郵局的數據。

沙鹿庄的交通工具(一般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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