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3月7日 星期五

三度革命搶救台灣山林遺孤闊葉林 2/4

陳玉峯

 完整的天然林存有無數的能量流通網、數不清的物質循環網,

而且,此等循環系統在時空上皆是交互相關或難以言詮。


台灣植群生態研究史的缺憾

此外,筆者認為台灣植被研究史上最大的缺陷之一,即拋棄了日治時代數十年的在地經驗,且隨國府治台之後,西化不同流派硬套在台灣自然實體之上,從無學術按步就班的累積功夫。新人回國倡議一套新法,而不暸解「新法」在其「故地」擁有深厚淵源與在地經驗傳承的根系,「新法」之所以新,在於累積深厚的舊,從而創「新」,「新」在「意」、在「觀念」、在「角度」、在「技術」,「新」從不會否定傳統累積之資料與若干經驗法則,但「新」可以將舊資料新詮,廣義相對論是將狹義相對論加上重力的擴充與包涵,而絕非無中生有。經常,國外之「新」到了台灣,只成失根、失據,而變成虛無,不數年,連個影子也難覓。

另一方面,在地本土派同樣的以西化為圭臬,奈何通常無能暸解全球各地歧異度的自然實體,夥同千差萬別的文化、價值、觀念之流變,加上黨同伐異、主觀流派、程度不一之鬥爭,學術界何嘗不是春秋戰國、聚黨結派、營私牟利、排他性超強?而台灣在地研究者只憑少量文獻,或生吞活剝,或引喻失義,甚或根本就是誤解,卻沾沾自許為標準,幻想成量盡天下的唯一標尺,而其實只是自誤誤人的迷思,此外,更多的本土研究者,充其量只因形式,套個「西法」自欺欺人而矣!

二、三十年來,筆者從來認定,建立全台敘述性的植被科學,正是跨進精密生態研究的基礎,也唯有全面洞燭台灣植群、生界之流變,將之整體暸解、解讀之後,才能釐析生態研究有意義的議題與問題;而且,一個人一輩子極其有限,必須具備看清自己的長短,決定眼界、重點與行動的範圍或目標,因而筆者僅將自己界定於整理且銜接日治時代50年精華傳承、對全台現存植群作概括但全面的記錄,以及,提出台灣植群大趨勢、大傾向、真正有意義的議題及問題,從而提供往後研究或新世代之銜接與突破;而新生代的研究,必須以精準、深入的方法論或新工具,檢驗、發現新內涵。

筆者於1980年代末葉,差不多已經證實台灣植被帶正進行向高海拔遷移中,且台灣地體運動、河川向源侵蝕、生育立地之高度變遷,左右整個植群的演化與其特徵,明確指出,檜木林等台灣針葉林之所以長存台島的更新機制,戮破台灣林學數十年神話的誤謬或假學說,且透過森林保育等社會運動的廣為宣說,直到21世紀,一些歪論才蛻變成更變態的謬論,而不敢直接說檜木林無法更新;另一方面,近些年來,原伐木營林系統下的研究報告,也在宣稱「發現」植被或某森林正在往上遷移,或有些為伐木而立論的假科學,竟然改口因為檜木林可更新,所以可以砍伐!

又,世紀交替之際的林木疫情問題,筆者視同整個植被大變遷的過程或機制之一(陳玉峰,2003),2003年春夏之交為止(撰寫本段文字之際),林學界仍然極力否定之。蓋視野不同、研究方式分別屬於「不同世界」之故,但根源乃徹底否定本土生界的魔咒使然。


研究背後的倫理、價值

之所以必須申述上述方法論的迷思議題,乃因台灣生態研究史上,從來沒有人願意探討研究者的問題,也就是研究人員動機、背景、現實、意識型態、生計等等真正關鍵,或「科學政策」那隻研究界幕後的黑手;關於科學社會學、科學家心理、科學哲學等林林總總的議題,更沒有人可以依據足夠暸解台灣的內涵,加以辨正、批判,而數十年所謂學術買辦集團的坐地分贓,社會與常民更乏能力質疑,筆者不談,台灣誰人願冒滔滔天下主流挺身而出?

雖然如此,筆者聲嘶力竭也喚不醒當世既得利益群,但此面向並非重點;天下以無知,而將此等議題充其量歸諸「有爭議」,甚且將勇於揭露者,歸類為「有爭議的人」,而從未釐清是「無爭議的人」才具備足夠的智能與道德勇氣,去抗爭、揭露弊端!但此方面亦非重點;假借爭議、訴諸民主暴力、勾結相關利益、上下交爭利,睜眼說瞎話、指鹿為馬、白布在天下人眼前染黑而群眾三緘其口,凡此也非重點;一、二十年來不斷抹黑個人,造謠、重傷、攻訐、恐嚇、施暴等等,更非重點;然而,250萬年演化史的台灣生界血流成河、亡種滅族,文化源頭七零八落、大地潰爛、土石橫流、異形橫行、疫變四起,整片土地生界傾覆,世世代代後禍無窮,人性變質而山河異色,正是重點!如果學術研究無能追究終極價值、意義依歸,無法面對公共議題、承擔社會道義,而只是假借中立、審慎,掩飾懦弱、盡力逃避,甚至於蓄意從中謀取私利計,則已屬於全社會、國家的全面沈淪矣,謂之「黑暗時代」。準此,台灣近20年來,比上不足、比下有餘,大致可謂「灰暗時代」,但21世紀之後,卻更可能淪為黑暗時代,因為,千禧年的總統大選,恰好將50餘年台灣人的圖騰打破,政權輪替,台灣淺薄的類民主觀念,停滯在黨同伐異、情感勝於理性、情緒超越是非的胡同,大選之後,可以宣稱,舊有的知識分子絕大多數變色或消失矣?新希望只能期待新世代,但很難評估當代新生代在全球性數位化、資訊得來容易、深層價值難能建立的新世代困境中,如何產生正義規範與掃蕩新世紀虛無觀?或許尚有一種悲慘的途徑來達成!

     一般人或少有長年野外調查、研究經驗的人無法理解(理性思維)、暸解(推理加上直覺、感知)上述涵義,因為,筆者闡述者,乃係接受理性驗證、論證,但深切暸解單憑今之科學實證,並無法掌握真正的事實,且筆者不諱言,一些觀察經驗只是直覺判斷,而直覺判斷卻是理性論證所忌諱及排斥者;換句話說,就族群級以上生態系或所謂植被研究,目前為止根本沒有精確的研究方法可依循,而筆者毋寧融合原始的、整體的觀察,將不可知的(無能以分析方式解讀者)很大的一部分,納入考量的重點之一。日治時代佐佐木舜一等人的主觀經驗如此,將近30年來筆者對台灣的現地驗證,更無法割捨此一面向的暸解,無論如何,經驗科學不能擺脫經驗累聚的主觀卻真實的知識,但更應嚴格檢驗所有的經驗知識。然而,台灣近一、二十年來的研究,殆已近完全脫離野外實證累積經驗或常識,一味朝向抽象而不解實體的概念遊戲發展矣!


1994年林務局仍進行「林下補植」容不得天然林以自然狀態存在。
本文摘自《敏督利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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