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1月12日 星期日

《楠溪組曲》3/6 ~ 大時代天擇的操刀─連續物候批流年


陳玉峯
楊教授在此山區另行開展的同株植物連年物候登錄,殆為開啟物候學研究的新頁。過往,台灣的物候觀察乃籠統式的印象顯影,何種植物抽芽、花果、落葉等記錄,只依集體的一般現象,並非依據個體植株的連年變遷作下載,因而無法細膩分析氣候變遷與天擇汰選的實證。

      如今,楊及其學生們擇定3百餘株特定物種,恆定地留下時令與生理時鐘的叩應,正可檢驗環境大變動下,個體差異的表現,如何在承先啟後的傳承中,開創家族新宗派。

      楊侃侃而談2011年怪現象,例如玉山假沙梨一般果熟於1月或前後,2011年竟然全樹紅果挺進到5~6月份而不落;山桐子去年10月果熟,12~1月應熟落或由鳥群啄落,但今年初夏,滿樹紅果仍宿存;低海拔的鐵冬青如出一轍。又,稀有的台灣椆李今年花果頂盛、能量耗盡,8月初即已提前落葉,足足縮水了一季,且盛果的椆李引來彌猴群競食,大量獼猴上樹攀折,將塔塔加鞍部前那株椆李,折損得不成樹形,滿地落枝、掉果也引來山豬、山羌、帝雉分食。台灣椆李在此地估計不出10株,另僅見於思源啞口、合歡山等地,全國粗估可能不足3百株。

玉山假沙梨結果

      得與失交纏糾結,眾生與無生互補相依。2011年「異象」未必有異,而人們熟悉的作物市場,更是幾家歡樂幾家愁。

      遠在1980年代,我在野地的觀察與記錄即已察覺一些物種的「脫序」現象,而所謂「不正常」,率抵只代表著跟以往的經驗不符,然而,一旦拉寬經驗背景,大大小小週期與非週期,可以填補觀察者的有限經驗而打破自囿,當年,我在演講時,常以台灣群芳譜在「起乩」或「起哮」,試圖引發人們注意環境的變動;進入1990年代或以降,延燒為全面性的上下動盪,或走上極端化的不歸路。

      事實上我內心了然,我們過往所謂的常態,充其量是地球晚近8千年來異常的超穩定,這是相較於地球46億年氣候大變遷而論。殆自1990年起,這段超穩定態已然結束,進入正常的不穩定態。值得反省檢討的是,不正常的穩態是被人類科技文明、工業革命所顛覆,是人類自行終結上帝的恩寵,是我們有意、無意選擇了改變生界的伊甸園、桃花源,從而進入罪與罰的業報與果報,當然,還有更深層的內在因緣在牽引。

      2011年氣象的極端化自是循2008年的暖冬以降,聖嬰與反聖嬰的小週期現象。2010年全國動、植物的生理時鐘都較2009年「提前」了1~3週,庭院中綠繡眼築巢、育幼甚至早了53天,我認為台灣人的心智乃至行為必然也產生相關變化,只是無人洞察秋毫而已。2011年早春嚴寒,楊桃往年乃在農曆12、元月出產,今年則在一波波寒流進逼下,花、果大落而減產。不料,春節過後,楊桃族群二度開花、結果,以致於3月中旬,市面上再次出現楊桃,老農宣稱,這是30餘年熱帶水果楊桃僅見的怪現象。

      到了4月間,乾冷的春天迫令螢火蟲大量發生期晚了半個月;4月中旬的桐花祭也爽約,移至5月初始點燃;宜蘭、梧棲的春雨,據稱具創76年來的新低;5月上旬,國際小麥價格漲了1成;中旬,年初遭寒害的梨樹,5月幼果期又逢乾旱;進入盛產期的甜桃也因缺水,量產掉了大半,報導說果農們彼此為搶水而翻臉。

      直到514~16日下怪雨,氣象人員美其名為:「梅雨季節下春雨」,也就是一邊下雨一邊引進冷涼空氣到台灣上空。這陣雨再下了2天多,解除了長久的苦旱,但久旱期正逢龍眼花盛開,增加工蜂採蜜工作量。一般來說,氣溫高於28℃龍眼花才會流溢花蜜,荔枝花則只需22℃以上。若逢大雨沖刷,再度流蜜必須在雨停3~4天後。4月初以迄5月上旬連續放晴,蜜蜂被迫加班,今年蜂蜜量產高出平均值5~6成。蜂農宣稱,養蜂30年今年收成創新高。

      天氣冷熱相互震盪,新社香菇寮減產3~5成。菇農與蜂農相望兩樣情。則自然野地龐雜的生界呢?誰人來展讀天書?所謂玉山假沙梨、山桐子等20115~6月的果實,有無可能是年內二度開花的結果?

      230年前,颱風摧毀葡萄園,引致災變後的二度開花結果,台灣人學到了秘訣,植物學家也相信顯花植物在遭受死亡壓力下,具有將體內能量轉移至生殖的策略,也就是說,植物體受到暴力攻擊後,「自忖」性命恐不保,引發「春蠶吐絲」效應,將生命轉化成為種子貯存,以便合宜環境下,由新生代踵繼。於是,台灣的農民競相模仿,每逢果樹年度收成後,施以大量剪枝,相當於以暴力威脅恫懗,嚇得果樹只好二度生產。然而,再三壓榨的結果,植株也會不堪而早夭,其果實又何嘗不變質?

      印度養鷄業為了生產更大量的鷄蛋,自以為聰明地將蛋鷄飼養在人工控制箱,利用燈光,將24小時調撥成2個晝夜,可憐鷄隻被迫一天下出2個蛋,鷄壽命與蛋品質自是發生諸多蛻變。為了生產與利益,人們不惜讓良知貶值、道德破產、同情賤賣,以及人性通貨膨脹。

      誰來關心生界生靈?楊慨嘆:地球生命從來皆隨環境變遷而調整其運作,工業革命以來全球的變遷無遠弗屆,所謂科學家、生物或生態學者通常只能透過變遷的現象或結果,摸索其成因,探討其機制,但此間存有一段時程的落差(time lag),我們往往錯失掉現今正轉變,以及如何應變的時機,更且,今後變遷轉劇,人類却愈來愈與自然的脈動脫節,兩者的距離愈趨遙遠,更不幸的是,人們愈來愈不想瞭解自然的運作,而只在乎人類本身的世界、人該如何的「人造 know how」,也就是說,逃避自然、漠視自然乃近230年來台灣最最嚴重的變遷!
 ~本文摘自《玉峯觀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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