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10月13日 星期日

泛觀音信仰的蓮花化身—許淑蓮女士 5/11


陳玉峯

§ 蛻變
母與子、父與女常會有某種特殊的情愫,俗話說成「戀母情結」、「女兒是父親前世的情人」等等,這些大議題從古迄今,從心理學、精神醫學、人類文化學……的討論,多勝濁水溪的沙粒,這裏不談,但淑蓮女士或算是很有父緣的女兒,却與母親八字相剋,直到母親年老赴美期間,總算化解。母親臨終對淑蓮說:「妳們都是我最好的女兒!」

 
「我是個很不孝的女兒,對母親而言。因為我從小唸書就很不會背書,無能作長句的記憶,相對的,我姊就是個死啃活背的人,她什麼都得100分。因此,我就惹媽怨,從小被罵到大。小學時我很調皮,有次自己剪頭髮,剪得亂七八糟不成髮樣,第二天不敢上學,我媽也不甩我,我爸不吭一聲,慢慢幫我梳理、修剪……

 
我爸很疼我。在我需要時我爸永遠會在我旁邊,替我解圍。我媽樣樣罵,好像我一無是處。她擺出一副放棄我的姿態,從初中、高中到大學聯考,都不肯帶我去考試,還罵說無效啦!都是我爸帶我去。考完試,爸絕不會問我考得如何,只說吃飯去,或我們去看電影。

 
從小,媽對我的責罵、全然負面的否定,就養成我無所謂的態度。我不唸書,功課不好,但我爸每天晚上看診到11點鐘之後,就幫我做家教。他教我英文、數學……,而我也沒在聽。爸不罵我,只是很有耐心地一直教。我爸從不問我在學校的功課等等任何事。

 
直到晚近,我才被檢查出我有個腦膜瘤1.8公分。我懷疑它是否跟無法進行長句記憶有關。我唸護專時,國文默寫30分我總放棄,差不多每次我都70分。母親從我小到大,連環罵,一直在戕傷我的自尊心,特別是在親友眾人面前……(哭泣!─),我一直無法釋懷。有了弟弟之後,很是重男輕女的媽媽,讓我更加沮喪。我不斷反彈,反唇相譏,跟弟弟搶食物……直到我自己成為母親,陪伴孩子成長的過程中,我才體會了媽的心理。媽媽並非故意如此對我,她沒唸什麼書,不懂育兒心理學,她不知道她會對我留下嚴重的創傷,幸虧我爸彌補了大半……」

 
而小淑蓮本來就是父親行醫的助手,父女情深。儘管淑蓮女士22歲結婚,婚後3個月之際就出國,但她常回台探視雙親、家人。1970年代,50多歲的玉樹先生得知自己罹患糖尿病,非常不能接受。台美越洋電話中,「生平第一次聽見父親哭泣。他說:『我不知道為什麼我會得這種病?我又沒做錯事,上天為何要折磨我!我做那麼多善事,老天這麼不公平!』……」

 
人在人力無能抗拒的打擊下,往往只能往屬靈或超自然面向控訴或祈求奇蹟。值得深思的是,接受西方科技、醫學、理性等訓練、培養的高知識分子,為何在肉體無助之際,浮現出台灣宗教信仰最主要的價值觀之一,也就是「功過格」的善惡獎懲的對價觀念?

 
台灣宗教哲學研究史上,幾乎是唯一我所肯定、讚嘆、敬佩的前輩思想家李岳勳先生,他在1972年出版的一部奇書:《禪在台灣—媽祖與王爺信仰之宗教哲學及歷史的研究》當中,就有了深度的詮釋。而李先生的著作,數十年來一直得不到相關「學界」的肯定,甚至蓄意忽略他,避開他的論述。我大致瞭解此中弔詭。

 
李先生在其書中,不滿大多數統治者或主流,鄙視台灣的傳統宗教信仰為低俗的雜神教。他認為這樣的觀察或否定,不管是存心或無意,都是「該觀察者,對他自己的心所掘進的深度問題,並不影響台灣宗教信仰的實質或其力量……」;而表面雜亂的台灣宗教信仰,其奧底所隱藏的,「却是獨一的觀音」。由於受到政治及近代以降,唯物論的影響,「從而盲目、蔑視台灣傳承下來的宗教信仰及其價值,這種趨勢令人痛心,但這些知識分子仍然無能抹消傳統,因為這些傳統,正是為台灣的知識分子有一天走到日暮途窮的場合時,所預備的最高拯救……」

 
而要理解台灣人的宗教觀,大致上以兩本書即可明白大半。一為神話世界的《封神演義》;一為袁黃(袁了凡)的《陰騭錄》,特別是後者,正是玉樹先生控訴老天的觀念所從出。袁了凡的故事這裏不表,但他的「功過格」,影響台灣人四百年而根深蒂固。「功過格」就是舉頭三尺有位神明,祂有本你的「操行成績簿」,每天24小時,任何你的行為都將被分門別類加分、減分,而且,累積下來的正分、負分達到各不等程度,就會轉變成福報或惡報。

 
這套操行成績的登錄方式、項目、計算公式等等極為複雜,甚至於算及三代以上,最高檔的電腦也無法運算,只靠神腦則可瞬間定奪。左營城隍廟的正殿有副對聯,膾炙人口已2、3百年矣,也就是1741年該地舉人卓肇昌所書題的:「為善必昌,為善不昌,祖宗必有餘殃,殃盡必昌;作惡必亡,作惡不亡,祖宗必有餘德,德盡必亡。」這副簡單的對聯以「後果論」的角度,濃縮了這套福報觀或懲惡獎善的恐怖計算內容,只以善、惡、獎、懲的結果來說教。

 

 

        也就是說,來自土地、傳統、三代以上的文化現象,彷彿血脈似地,潛存在台灣人底層的價值系統之內。這套價值觀幾乎是人類普世性的共同心理,就連曾經被尊奉為西方史上最聰明的哲學家伏爾泰,到了晚年都認為「只有上帝的信仰,對於通俗的道德論並沒有太大的價值,必須在上帝的信仰之外,加上賞善罰惡、因果報應的信念,而後道德的價值才會更為提高」;「賞善罰惡的上帝是非常需要的」。然而,全世界所有類似的思想,很可能以台灣這套「功過格」的細膩清算方式為最,我正在研究台灣民間複雜的功過格計算法,當然我也認為其中存有許多荒謬的想像。

 ~本文摘自《台灣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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